十一和沈三儿先斟了两杯过来敬酒,沈砚也不推脱,一饮而尽,笑道:“我喝了便罢了,可不许灌萧公子啊!”
一语说得满堂哄笑,都说他护短,闹得萧索脸红不已。
阮桐自拿着酒壶,一杯杯独饮不止,不多时便醉眼朦胧,恍惚起来。他也不知怎的,喝过酒便开始哭,却不哭出声,只是默默落泪,挂着笑得与人碰杯。
萧索扯扯沈砚袖子,悄声说:“你快拉着他些,别叫他再饮了。”
“过年高兴嘛,”沈砚懒怠管,“你就由他去罢。”
萧索到底不放心,自己去夺他的酒杯,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深深地望着自己说:“别管我,叫我喝些。你是有福的,不像我,都完了!”
沈砚便也过来拉他,阮桐却越发起了兴,拉着二人豪气干云地喊:“将军,萧——公子,我敬你们,来!”
萧索唤过两个人来,温声说:“阮相公醉了,你们把他带回房去睡,给他盖严实些,屋里多加些炭,别着了凉。”
二人闻言,便架着张牙舞爪的阮桐去了。
沈砚又吩咐:“拿些热汤热饭的,待会儿给他送过去,省得夜里醒了饿。”说罢,又回去带着萧索喝酒。
一时吃过席,收拾妥当,众人叩首谢宴,兼祝沈砚新春万福。萧索默默在旁看着,见沈砚从旁边桌上拿过金银锞子,一个一个地发压岁钱。
众人都得过赏,一齐又拜了拜,便各自回家团聚,只留下上夜的人,也都回到各处去当职。厅中风流云散,连十一、沈三儿,并八宝三个没家的,也都去院中闹着放焰火去了。
沈砚从怀中拿出一只荷包,笑嘻嘻地递给萧索:“喏,这是你的压岁钱,过了年我们独宝又长一岁了!”
萧索抿着嘴笑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笔锭如意的赤金锞子,足有七八两沉,比他方才给众人的都大些。
“可我没有东西给你。”他垂下头,之前给每个人都备了礼,偏偏没有备他的,不为别的,只因实在不知能有什么东西给他。
“你不必给我东西。”沈砚捏捏他耳朵,“连你自己都是我的,还用给我什么?”
他说着,将人揽着慢慢走回卧房。那里已经布置一新,地下烧的银霜炭、焚着百合香,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果子,炉上坐着银壶,里面沸水“咕嘟咕嘟”响,正好可以沏茶。
沈砚推开窗子,只见冰轮当空,月华如洗洒满雪地,映出万点银光。原本安静之极,虽是弯月亦可供清赏。但前院忽然响起“嗖嗖”的破空声,天上顿时炸开团团烟花,五彩缤纷,绚烂非常。
“这定是十一放的,也不等我。”沈砚道,“咱们找他去,我也要放炮仗!”
萧索自然无不应允,便披上狐裘与他去放焰火。果然那三个没家的正在那里,与数十个年纪尚小的童儿闹着在放炮仗。
沈砚一来,众人都甚喜欢。八宝递与萧索一段香,笑嘻嘻道:“公子,你也放一个,将厄运霉气都放走了吧!”
萧索颇为难,他不太敢,平生从未碰过这一类东西——从前家贫买不起,只能远远躲着,看别的孩子放。
“仔细炸了手!”沈砚拦住,从身后抱着他,“你来点这个烟花。别怕,我拉着你,一点着咱们就跑。”
萧索大着胆子,将香伸到引线前,闭着眼乱点一气,半日方听见耳边传来“哧哧”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沈砚拖着他向后退了几步。
只听“嗖”一声响,一点光火流星般冲入夜幕,伴着巨响炸了开来,幻化作无数流彩雨点般落下。
一明,一灭,消散了。
萧索弯着嘴角,甚是高兴——他还从未过过如此热闹有趣的年。沈砚过完瘾,见时辰不早,夜风冷飕飕的上来,便忙拉着萧索回去。
“高兴吗?”沈砚见他还挂着笑,给他端过茶来醒神,“明儿我不得空,一早要进宫朝贺,领宴回来还要各处谴人去拜年。别人打发人来拜年,我也得迎候。忙忙乱乱,一日不能安生,也顾不上你。你明日便回狗尾巷去,他们照顾你一年,也该和他们一起过个年、吃顿饭。等晚上我回来,再谴人去接你,咱们晚上再见。”
萧索“嗯”了一声,又问:“明日我还回来么?你从初二起便要请客吃酒,我在是不是不方便?”
“那倒不必。”沈砚坐下,拿过攒盒来给他剥着榛子说:“往年都是各请各的,今*你吃我的,明*你还席又去吃你的。但旧年言浚说如此甚繁琐,且糜费过多,不合皇上倡议的节俭之风。因此他先拟出一个单子,与年年请客的人家都说好了,以后改为轮番请,大家同一日去,今年吃你家,明年吃他家,后年吃我家。如此又省事,又节俭,还能趁空歇歇。众人本就都嫌累,家里亲戚还候不过来,莫说这些朋友,因此都欣然答应了。今年轮到言浚请,我就说腰伤复发,不去便是了。我又没有亲戚,自然不必再候客。”
萧索呷了口茶,说:“那我吃过晚饭回来。”
二人又说些闲话,渐渐熬到深夜。
沈砚还好,喝过茶也不觉得多困。萧索却有些撑不住,他白日里虽然睡了许久,但这些年他作息极为守时,此刻虽不困,但一到时辰眼皮还是打架,托着下巴直点头。
沈砚瞧见,便拿过一张大裘皮褥子铺在贵妃椅上,又拿来两只引枕垒在后面。他闭上窗坐下,将萧索打横抱起,让他靠在自己心口:“困了就睡罢,我醒着替你守,都是一样的。”
“不行。”萧索揉揉眼睛道,“守岁是为父母延寿,纵然父母不在了,可也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安。”
“胡说!”沈砚低头亲亲他,“哪里来的谬论?亏你还是读书的。你爹娘看见你困得这样子,也必不会怪你的。听话,你安心睡,我帮你守。”
萧索虽未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仍旧强撑着不睡。
沈砚便轻轻拍他:“独宝乖,快睡觉。”
萧索在他怀里安心地蹭蹭,眼皮愈来愈重,睫毛忽闪忽闪,耳边似有和风轻轻摩挲,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85章 皇帝指婚
沈砚凌晨送走萧索便更衣入朝,与群臣恭贺过吾皇新春大吉,又领过宴,方回来候客。这一日忙忙碌碌,上下都不曾得闲。
至晚间,他方偷空歇歇,又惦记起他家独宝来,迭声命人去接。
萧索回去吃过饺子,又将沈砚备的东西分给众人,便一直坐在门口看小顽童淘气。到傍晚也不见有人来,他开始坐不住,心里乱云飞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也不等人接,自己和八宝坐着那辆半旧红马车去了沈府。后门上人见是他身边的书僮驾车,忙将他接进府内。
穿过花园,酒醒后的阮桐正站在亭边和两个下人房里的孩子说笑,见他过来,道:“言大人来了,现正在前厅和沈将军谈话,萧公子去书房躲躲吧。”
萧索谢过他,带着八宝往假山围着的小书房走,一路上小心避开人,见前面有人围在一处便问:“这里怎么了?”
那小厮见是他,忙回说:“这里都是纸糊的窗,昨夜烟花掉下来的火纸落在房檐上,连三挂四烧了大半。不过公子不必忧心,只烧了窗子并未伤人,东西也没大损失。将军今早得知后,命快修起来,大约明日就能进人了。”
萧索听如此说,只得到前面等沈砚。从后角门进去,直接穿到卧室,倒也不会给前厅中的言浚瞧见。只是行动小心些,轻手轻脚,不弄出大动静来便是。
他转过走廊,绕过茶室,在板壁后面的书案前站下,想寻本书来看。刚拣出书来坐定,忽然听见隔壁隐隐人声传来:“……我不干,就是抗旨也不从!”
是沈砚。
萧索本不想听墙角,但又无处可躲,心内也忍不住好奇——他究竟不从什么?
这一顿的功夫,又听一个温雅的声音说:“你先别急,这是迟早的事儿!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成亲了么?”
成亲,言浚说沈砚成亲。
萧索不由得凑近些,又听他道:“平阳公主是先帝的嫡女,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份尊贵非比寻常。皇上虽未明言,但据底下人说,他已跟皇后提了,想要将其指给你为妻。你也老大不小了,外头流言蜚语传得刺耳,也该娶门亲堵一堵他们的嘴。这是莫大的恩德,你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