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赵祚不肯认,只冷声命令道。
他是怕了,Cao木一秋,人生一世,他也只得一个能让他难以自持的人。
“谢平之,放手。”赵祚见谢无陵未动,那剑刃染了谢无陵手上的血,心下生了忧惧。
他不得不认,谢无陵的故意而为,却恰恰掐住了他的七寸。这杀局就是留给他赵祚的,偏他赵祚明知如此,却仍要卸武赴会。
谢无陵眼里生了笑,摇了摇首,轻声道:“平之入扶风时,曾要郎君‘信我,从我’,郎君可还记得?”
赵祚颔首。
谢无陵神色未变,只是眉眼更柔了去,继续道:“倘有一天,郎君不信平之了,便将这处一并剜了去。谢平之素来气傲,郎君是只晓得。此生不愿见,君臣二心时,还望郎君成全。”
谢无陵说到“君臣”时,因着顾虑,到底顿了顿,只做了口型,赵祚的目光不知从何时开始离不去了,也就讲这二字看了来,心神为之一震。
赵祚的眼里映着谢无陵的身影,他恍然觉得如今长剑所抵之人才是他当初在昭行所见之人。那阔别了许久的模样,久到赵祚都要忘了的模样,却在这时呈现在了赵祚眼前。
谢无陵的眸里熠熠生辉,那眸光比将入庭的月华更皎然。
或许他,从未变过,赵祚想。
谢无陵松了手上握着的剑,赵祚的力同时也卸了去。长剑顺势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有人循声望去,那剑尖上染着的殷红,比落地的脆响更惊人。
赵祚紧张地迈步上前,想捉谢无陵袖下的手来查看那手上的伤,却叫谢无陵翻袖逃脱了去。
“不妨事,去看看羡之吧,他定叫你方才的模样骇着了。”
“你……”赵祚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叫谢无陵截了。
“我去备酒,不是应了今夜佐酒赏春吗?”
赵祚应声,替谢无陵启了门,送他离去,才回屋拾剑。他躬身来捡长剑,起身的动作却滞了滞,剑尖旁的地毯上染了血渍,他目光顺去,血迹三三两两蔓延到了门槛。
赵祚抿唇起身,喃了句:“我统不过,也只有这一颗心啊。”
说罢赵祚阖眸深吸了口气,压住了心头那抹担忧,出了眠风,指使了一小童来收拾屋子,自己则提剑去寻羡之,算作是全了谢无陵那句“信我,从我”的话。
次日晨时,谢无陵宿醉半宿,赵祚起身时,并未唤他同去朝堂。
待谢无陵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他匆忙拢了衣衫,未及听就木道来赵祚晨时的吩咐,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便连玉冠都罢了,取了蓝绶,匆匆束发,又招了就木取车辇,过灞,一路往城门去。
下了车辇,谢无陵的脚步便踌躇了,最后他并未出城门,只指了就木替他送上一物。而自己只身上了城楼。
他临风立在城楼上,目光越过城墙看向了城门外的一行人,没有浩荡排场,只有挚友亲人相送。
赵祚身旁是一妇人领着两个锦衣郎,还有几位王孙纨绔同路。
谢无陵的目光在那几人里巡睃着,落在那妇人身上,妇人一身锦绣却不觉华贵,只觉朴素,想来应是那“梁酌”。
梁酌身边负手立着一锦衣郎,瞧他俨然小大人模样,大抵是羡之,而梁酌身边还牵着位锦衣郎,那小郎君像是极依赖她,凑她极近。若不是曾在闾左地见过他凤首龙姿模样,谢无陵定当认不出他是观之。
一番别语后,赵祚翻身上了马,其他几位随行官员见状,也和家眷亲属长话短说。
别后也就该打马将离了,赵祚下意识地回头,想等一人,但那人迟迟未来,来的只有居衡园子里的就木。
就木受谢无陵的意,将这一把短匕递到了赵祚面前。
谢无陵站在城楼上看着就木将短匕奉上,嘴角勾了笑。这把银匕是面在雍国公府被雍国公丢弃的那把,也是早年跟着谢无陵取了西北,助他逢凶化吉的东西。
谢无陵的目光移向了赵祚,赵祚则听就木说到了谢无陵就在城楼之上,这便也移了目光去。
谢无陵的表情,赵祚看不真切,但那临风蹁跹的青色衣袂,是赵祚熟悉之至的。
赵祚对城楼上的人颔首,而后牵了缰绳,摇缰打马。
谢无陵看着那道人影渐行渐远,眼前物事一时也变得缥缈起来。
“小先生怎的不下城楼亲送?”
人声突兀响来,将谢无陵跟着赵祚离去的魂给唤了回来。
“方才城门外的人里,也不见你,你怎的也在这处?”谢无陵不答反问。
来人闻言嘟囔道:“我大哥必不想见我,我要去了,只怕给大哥添忧。”
“我若是沈家大郎君,要知你今日,竟生了自知之明,必不会不见你,”谢无陵揶揄道,“你说我说的可对,沈三郎?”
沈长歇闻言,睨了谢无陵一眼,没好气的以牙还牙道:“你说要是赵从山知你旧日在扬州的那副德行,他当如何?”
“我倒不知我在扬州是什么德行,真论起来,沈三郎在扶风的风流盛名,才是平之要向三郎求教的呢。”谢无陵四两拨千斤,佯装作揖求教模样
“去去去,”沈长歇自知自己未必辩得过眼前人,抬手阻了谢无陵拱手躬身的动作。见那官道上不见那一行人的影了,也就回身要下城楼了,临走前还挣扎道:“方才平之不下去,定也是怕舍不得。”
谢无陵收回远眺的目光,大方承认。
“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刘琨《重赠卢谌》)
第81章 入凉州地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眼前尽黄沙。
赵祚和沈家大郎一行人赶到凉州城外时,便是这样的苍茫景。偶尔头顶会传来两三声鹰唳,让人更觉孤寂。
赵祚停马城外,看着城门下有一匹宛马。
那马不同于扶风城里的高头大马,四肢总较赵祚所见过的那些马要健美些。那马的眼神也较重阙外宫马厩里养的马要更凌厉许多,让赵祚座下的驿马都不安地原地踏了几步,赵祚的手也移往马的脖颈处安抚了一下。
马上的人翻身下马,一步步走来,赵祚才认真打量了来人,一身银甲戎装裹身,眉宇间唯有的一点轩昂气,在这身银甲前都变得不那么显眼了。他双肩微塌却气不颓,俨然是一副低眉顺耳模样。除却脚步稳踏,似乎与谢无陵口中当成的玉材,毫不沾边。
赵祚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忽然生出一丝犹疑,不信谢无陵真会将宝押在这人肩头。
那人最终在他马前几步多的位置跪身拱手道:“凉州将军府,叶伏舟恭迎姑臧主入城。”
赵祚正色颔首,扬声道了辛苦,方由他领往城中将军府。
凉州城虽似扶风城一般,有观、寺、庙相连,但城墙要厚上许多,城楼上又设有岗亭,岗亭设有旗手,可很好地接收城外所设营堡的消息。
城内各地人员混杂,各式建筑也填满了这座城,但一路行来,赵祚一行人见的最多的还是有异域风情的胡人食坊酒肆。
远远觑去,有虬髯大汉对饮,有胡姬舞姿曼妙……
凉州舞升平,十万人家当如是。
但那位给了整个凉州安民乐道景的叶老将军,赵祚却无缘得见。
“家父病重,尚不能离床榻,望姑臧主莫怪才是。”那银甲将军翻身下马,立于赵祚身旁,做了邀姿,请赵祚入内。
“无妨。”赵祚迈步入内,脚步却不由顿了顿,目光飞速环视了周遭,心下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有人抢于他之前将这不妥问了来。沈长余的手悄悄覆上了佩剑剑柄,扬声笑问:“伏舟哥儿,你们叶府这……可不像凉州的将军府啊。”
他们方才一路行来,左右皆是一层平房,偶有二层的,也多是以石头堆成,接口的一二间还筑了圆顶。
但将军府却不是如此,改了石墙,做了南地庭院的模样,又因地制宜改了南地的牵水连园的原则,以花树岫石和白沙来构建庭院。
叶伏舟侧首看向了身侧的沈家大郎君,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家父本是南方人,当初受惠帝之命,举家入西北戍边,家母思归心切,家父顾念其心,遂将这处造的和南方旧地的院落差不多。”
叶伏舟的父亲叶老将军本是以文臣入仕,后因西北胡人寻衅滋事,被老谢相举荐来,临时调往西北。
但他却也未负老谢相的青眼有加,三年内,但凭手上的五千精兵,退胡安民,惠帝遂允了他大将军的头衔。
后因老谢相和王丞在朝的一场释权宴,与戍边的几位大将军,约下“休养时,兵做府兵用,战时,兵由中央控“的话,将几位述职的大将军布往四周边地。
但无论是老谢相还是王丞又或是惠帝,都知道这样的约定必然只能解一时之愁,救一时之安。倘时间一久,防不得这些人便要拥兵自重。所以昭行私下布了不少暗桩在边地,为赶在这人生二心时,将它扼制在掌下。当然,这些事也是赵祚临出发前的夜里才听谢无陵交代来的。
“离京前还听家父提及令堂,一身才学,都用在了西凉,要我定要替他递上问候。现在怕只有让伏舟哥儿代为传达了。”沈长余站在赵祚身侧,放在剑柄上的手却慢慢移开了去。
“沈叔父有心了。我也曾听家父提起过沈叔父,还想着哪日有缘入京城,必要上门拜谒一番才是。”叶伏舟谈吐有进有退,不似武将那般顽劣,倒让沈长余更加放松了警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