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赵从山,将来在扶风也会被万民像这般对待吧。他如是想。
想着想着,这心啊,就变得轻飘飘的了。
赵祚领着他才出了城,就停了下来,将缰绳还给了谢无陵,让他一只手握住,又对谢无陵摊开了手,谢无陵侧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抓住我。”赵祚吩咐道。
谢无陵依言抓住赵祚,赵祚则将脚收了收,改跨坐为侧坐,又道:“可得抓紧了。”
谢无陵依言手下使了劲,赵祚则一踩马镫,用力蹬了一下,落座在谢无陵身后。谢无陵身下的马也没防备赵祚这一手,马的步子也跟着虚晃了晃。
赵祚则迅速环过了谢无陵,接过谢无陵手中缰绳,不给谢无陵反驳的机会,直回身对叶伏舟道:“叶将军,走?”
“走。”叶伏舟见状,一夹马腹,说走就走。
“欸!你们又来?”沈长余一听更急了。除了第一次外每次赵祚和叶伏舟出城去营上,都是这般,出了城就像那稚童比谁马快一半,嗖地就冲出去了。
沈长余简直快习以为常了,看了眼正在将赵祚那匹马的缰绳收来手里的羡之,遂好心地指了指那一旁的老树,说:“拴在那处无碍的,明日再带他进城。”
羡之眼里突然亮了,沈长余直接翻身下马,抢过羡之手里的缰绳,牵着那马往那老树一系,回身上了马,便领着羡之追了上去。
而早一马当先离开的赵祚,搂着谢无陵故意绕了远,离了直道,驰骋在大漠边上。
风声猎猎过耳,赵祚将谢无陵往怀里拢了拢,替他挡风。
谢无陵微抬首,便听见赵祚贴着他耳问:“上次的信收到了?”
“嗯。”谢无陵颔首,又大声道,“想着早晚要来,就没回那信了。”
赵祚见离了众人,又让马跑得慢了些,道:“我听说扶风出了事。你动手了?”
“嗯,往后得称我谢主事了。”谢无陵突然调笑来,“军费是被暂挪了,不过现在都收在了宣城手上。夏至前,没个结果的话,让宣城先用那钱垫。”谢无陵顿了顿又满脸无奈道,“我这一走,不知道户部那几个老顽固要拖这比银两拖多久。说不定要等你回去了,这笔银两才能拨到。”
“他们确是如此,而且贪极。”赵祚补了句道。春来募兵的募资还被他们层层剥了些,到兵部也没剩多少。这样的事他没听兵部同僚少说,几乎募兵那段时日天天都听得到抱怨。
“他们也就逍遥这些日子了。”谢无陵的眸里蒙了y-in翳,藏了某些不能见天日的腌臜心思,“水至清则无鱼,但这扶风的浑水也不该什么鱼都养。”
赵祚的手覆上谢无陵的手,轻声唤:“谢小先生”
“嗯?”谢无陵感受到赵祚的小动作,低头看去。
“你……”赵祚又凑近了些,贴着谢无陵道,“真好。”
“嗯。”谢无陵大方承认了。
夜色降来,营上生了篝火,赵祚才带着谢无陵骑往营上。
叶伏舟他们一行人是早就到了营上的。叶窥鱼听着赵祚和谢无陵他们到了,便跑来迎他二人。
她身材算不得高挑,只一席红衣,藏在银甲之下,一二衣料不安银甲束缚,透了出来,随手拿着的是一柄缨枪。这模样让谢无陵看来,又觉得她可以算得上顶天立地了。
至于这窥鱼使缨枪,赵祚是见过的。就在游匪所居的地窖里,赵祚他们捕人失手,那人说时迟那时快,就开了地窖门,往地上钻,叶窥鱼早和他们说好守在外面,见地窖门开了,更是一柄枪直c-h-a去,那人袖中弯刀抬来挡开。
叶窥鱼顺势一送枪,而后使力回收,跳脱了那人弯刀的弧形勾,而后叶窥鱼从挑银枪,振臂摇来,又逼一步,那人弯刀给银枪所逼,转手不稳,脱了手去。
叶窥鱼转了银枪,将弯刀转飞去,又接着戳向那人。赵祚与叶伏舟出窖口时正见这一幕,赵祚欲出手帮上一帮,却叫叶伏舟拦了下来。
赵祚这才见了叶窥鱼的真本事。叶窥鱼几戳未中,那人却生了惯x_ing,叶窥鱼顿了顿,进了两步,挑枪跳身,枪头正压下来,戳过那人肩头,对穿入地几分,让那人动弹不得。
叶窥鱼复扬首,抬手抹了把挑枪带起,覆在额间的黄沙,咧嘴笑来:“哥哥,这次是活口了。”
如果不是赵祚亲眼见了那眼神凌厉的挑枪女就是叶窥鱼,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将军府上言笑晏晏的小娘子,和这握枪的凌厉女子是同一人。
但也有人没想到,比如那沈长余。
他虽不是第一次见叶窥鱼银甲武装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叶窥鱼那把银枪,那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
谢无陵总要比沈长余好些,心里的惊异并未表露出来,待赵祚下了马以后,他也跟着翻身下了马,两三步上前打招呼,道了句:“窥鱼。”
“平之兄长!”叶窥鱼笑来,“啊,对了,你那酒窖,我寻着了,明日便带你去。”
“明日?”谢无陵方欲点头就被赵祚拦了下来:“不行。”
“啊?姑臧主另有安排?”叶窥鱼试探道。
“嗯。”赵祚应声,又转了话锋,对谢无陵提点道,“不是说钦差大臣领了圣上两道谕旨吗?”
谢无陵颔首,莞尔来,顺了赵祚的意道:“去宴上说吧。是好事。”
第86章 伏舟窥鱼
篝火燃在在入夜的大漠上,为空旷的夜添进了人声与喧嚣。
今夜的凉州城外没了那些个边声连角,也没有那些黄沙荒凉景,只有欢呼共歌、举盏相庆的众人。
一番畅饮后,谢无陵赵祚与那些凉州的县令官丞,都仍端坐点将台上。而叶伏舟早不知去了那一桌席上和他的兵们增进感情去了。
“不是还有一道谕旨?”赵祚见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谢无陵这个钦差身上了,也就端了空酒盏,坐到了谢无陵身边去,开口问道,“怎么没一起读?”
谢无陵用自己的酒壶替赵祚满了酒盏,神色未变,温声道:“晚些时候再念吧。”
“你……”赵祚抓住谢无陵添酒的腕子,目光沉了几分,“那第二份谕旨可是和我有关?”
谢无陵挣了挣,又抬另一手打在赵祚手背,没应他这话,只绕着弯地戏谑道:“你上的好书,把功劳给了叶伏舟,还惦念着圣上恩赐?”
“父皇给了恩赐?”赵祚挑了挑眉,松了手,由着谢无陵添酒,心下盘算起了回扶风之后的局势。
“可不是?”谢无陵端了自己的那杯盏,浅尝了口酒。不知是他心里的问题,还是这凉州这地儿的问题。这不纯粹的酒酿,谢无陵尝来,偏偏觉得要比扶风的酒酿甜上许多,他不禁多抿了口,才将那杯盏放回案上。
赵祚的目光却落在那沾在杯缘上的口脂,心里也起了旁的心思,才轻声补了句:“也是,赐你予我。”抬手去拿谢无陵的那盏琉璃杯,唇压在那口脂印上,抿了一口,眼里带着郑重,似乎是要严正收下这恩赐的模样。
恩是你,赐予我。于他们彼此,都如是。
谢无陵蓦地一脸赧红,在心下默默应了句:“我亦如是。”
“爹爹。”羡之终于从沈长余那处脱了身出来,便立马跑来寻他父亲了。
沈长余那人啊,在来时听羡之说及去见了沈长歇,便拉着他一个劲地问沈长歇如何如何,奇怪得很。羡之都快叫他问烦了,他还不自知,羡之只好趁人向沈长余敬酒,才算解脱了。
羡之跑来,见他父亲又和他师父坐在一处,便更开心地凑了上去。待谢无陵笑问他可是想归了,他摇了摇头,抱怨道:“沈大人太关怀那沈长歇了,只缠着羡之问。”
“那下次便让他来问我吧。他们兄弟确是有趣。”谢无陵笑里带着揶揄的意味。赵祚却一板一眼地评道:“沈长歇啊,虽在他们沈家最不成器,但最后恐只有他来撑。这未出仕的纨绔里,只他是独一位。”
谢无陵闻言,挑眉看向了赵祚,颔首附和:“确是如此。未入庙堂,却可坐观庙堂。他若有心……”谢无陵瞥了赵祚一眼,才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声,继续道,“那从山郎寻的可就不是我了。”
赵祚被谢无陵这话噎了一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脚,他确实接触过沈长歇,但沈长歇拒绝过了他,说的是,无心庙堂。
须臾赵祚的目光转了开去,也将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出去。他抬手抢了羡之偷酒的琉璃杯,道:“小孩子不得饮酒。”
羡之的手头一空,那小眉便拧在了一处,立马将水灵灵的一双眼看向了谢无陵,一脸可怜巴巴。
“尝一口吧,反正是兑了水。非年节时,这酒都不醉人的。”谢无陵说完,才将目光转向了赵祚,手也覆上赵祚握杯的手,一边冲赵祚眨了眨眼,又一边从赵祚手里带琉璃杯出来,递给了羡之。
戍边的兵非年节时候,本是禁酒的。这规矩赵祚也是知道的,为了怕突生的军情的来时,兵将都一副醉态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如不是大将下令,私下打酒都是要吃军棍的。
而便是今日这般理应酣畅的时刻,叶伏舟还是允了每桌两坛酒,当然是兑了水的米酿,不醉人,就是意思意思。
“只这一杯。”赵祚退让道。
羡之的眼里亮了几分,连连点头。慢慢尝着那杯盏里的酒酿,大有要把一杯喝出几杯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