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帧的目光在父子之间一转，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听了沐言睿的故事，再想想故事里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已经去世多年，反倒更加伤感。
她正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听见身后门响，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恰好看见沐浩倡站在门口。
方静帧当时就愣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看着沐浩倡，沐浩倡的目光却很快掠过她，落到了她身边沐嘉树的身上。
沐言睿脸上的笑容稍微一收，随后又恢复正常：“浩倡回来啦？今天倒是个好日子，你弟弟和静帧也是刚过来没多久。”
沐浩倡静静地道：“碰见了卫伯伯，听说爸不太舒服。静帧……小树，你们也在。”
他这两天仿佛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加明朗，下巴上有些青青的胡茬，显出几分憔悴，但以前那种有些y-in郁刻薄的气质却好像一下子改变了，此时此刻正色说话的样子严谨而有礼，和往日大不相同。
沐言睿道：“吃饭了吗？没吃坐下，让阿姨给你再做点新的。”
“我吃过了，爸。”沐浩倡一直看着从头开始没和他说过话的沐嘉树，“你之前出国了？哪天回来的？”
沐嘉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沐浩倡眼底乌沉沉的，看不出情绪，只是那样盯着他。
沐嘉树笑了笑：“是，前天回来的。”
沐浩倡“嗯”了一声，方静帧忽然道：“伯父，不好意思，我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我……想先走了。”
沐言睿道：“既然公司有事就快去吧，浩倡，送送静帧。”
沐浩倡一顿，这才把目光从沐嘉树脸上移开：“静帧，走吧。”
方静帧默默无语，站起身来跟在沐浩倡的身后走了，秋日的午后格外的安静，安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和呼呼的风声。
沐浩倡突然停了一下，方静帧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他的后背上，连忙抬起了头。
沐浩倡道：“你的车呢？”
方静帧跟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恍恍惚惚：“坐沈树的车来的，我没有开。”
沐浩倡听到这话，不由看了她一眼，他本来是另有心事，然而这时候一看，才发觉方静帧眼眶发红，神情怔怔。
他也愣了一下，忍不住道：“静帧。”
方静帧飞快地说：“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也不用你送，我打车去了。”
沐浩倡道：“对不起。”
方静帧强笑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沐浩倡道：“你如果每回看见我心里都不得劲，那我以后会尽量避开你。我知道我之前跟你分手对你很不公平……我这辈子不是个好人，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受我影响。你应该再找一个男朋友……”
“沐浩倡，你今天中邪了吧？不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宽吗？”方静帧倏地打断他，“我单身或者再找个男朋友女朋友都跟你没半毛钱的关系。你不用这么旁敲侧击的，我就是敢说，对，即使分手了，我现在还爱你，还喜欢你，哪怕你真不是个东西。你的态度无所谓，我喜欢你，跟你怎么对我是两码事，所以你不要干涉我，不要带着同情跟我说这样的话！”
沐浩倡怔了怔，疲惫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方静帧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她让沐浩倡无话可说了，可是实际上，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漏了一个巨大的洞，又被院子里的风呜呜地穿过。
因为她的爱情，没有地方安放。
沐浩倡和方静帧出去以后，饭桌上就剩了父子两人，没有人说话的气氛有些古怪，沐嘉树不抬头，一点一点拨着碗里的饭粒。
头顶上传来沐言睿的声音：“小树，我和文慧那天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沐嘉树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沉默了一会，说：“是。”
他太清楚自己父亲的为人和心机，不意外沐言睿会知道这件事，之所以犹豫，是在想要不要把关于文慧的事情告诉他。在回到家里之前，有那么一瞬间，沐嘉树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他想看看沐言睿后悔的样子，但那点想法在看见父亲的白发和皱纹时，已经彻底打消了。
所以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沐言睿半天没说话，愧疚之色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沐嘉树以为他会道歉，但沐言睿的嘴唇动了动，只是问他：“你打算做什么？”
沐嘉树按了按太阳x_u_e，声音有些疲惫：“我心里很乱……爸，我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处理吧。你不要c-h-a手了。”
沐言睿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沐嘉树的身体有一点僵硬，但是没有躲闪，他以为沐言睿会解释点什么，结果对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就起身离开了餐桌。
沐嘉树忍不住道：“爸……”
沐言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沐嘉树道：“其实你和妈之间有很多的误会，小时候舅舅问你，你什么都不说，你们打了一架。我和浩倡长大之后，你也从来不跟我们解释，你，为什么……”
他心里乱，话说的没头没脑，说到后面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反倒是沐言睿理解了儿子的意思，转过身来，静静地说：“小树，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沐嘉树哑然。
沐言睿道：“人做什么事情，肯定都是有理由的。但是不管有多少个不得已的理由，那也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么，这个决定造成的痛苦、怨恨，也都只能自己承担。解释除了自欺欺人之外，什么都挽回不了。我只希望你和浩倡，做什么事都要提前想一想，心里最在乎的究竟是什么，不要像我一样。我，对不起你们两个。”
第88章 鸿门宴
沐浩倡并不知道父兄的谈话内容, 他离开方静帧之后，绕过自家花园里的一棵大树, 忽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他犹豫了一下，站在树后转身，悄悄往后看。
沐浩倡看见方静帧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突然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就走了。
沐浩倡很快就看不到她的背影，他于是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回到了家里。
沐言睿和沐嘉树都没在一楼，厨房有给他留的饭, 沐浩倡没吃，向保姆询问了几句沐言睿的情况, 知道没有大碍, 就上了二楼。
沐嘉树房间的门敞着，他戴上了眼镜，正在背对着房门看电脑, 沐浩倡默默看了一会他的背影，这一回倒是规规矩矩，先不进去, 敲了敲旁边的门框。
沐嘉树回过头来看见他, 淡淡一笑, 推了下眼镜：“二哥来了, 请进。”
沐浩倡走进他的房间，虽然沐嘉树没有挡住屏幕的意思，他还是没有向电脑的方向看, 而是专注地望着沐嘉树的脸：“你戴眼镜？”
沐嘉树道：“是啊，视力不好，用电脑和看书的时候要戴。”
沐浩倡慢慢地说：“平时从来都不带眼镜，突然带上，会不习惯吧？”
沐嘉树笑了笑，神态自若：“怎么会，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戴了。那个时候被班里的同学骂四眼狗，还砸过我一副眼镜。”
“是吗？”沐浩倡道，“你可真不像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啊。”
沐嘉树道：“人都有傻过的时候，再精明的人也难免吃亏，再老实的人也未必没有做过错事。”
沐浩倡一窒，沐嘉树却好像只是随便说了两句话似的，又不经意地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
沐浩倡看他真的毫无避讳自己的意思，也就顺着往电脑上看过去：“小薄荷村……你要去这里？”
沐嘉树“嗯”了一声：“我前两天去疗养院看我外祖母的时候听她提了几句，我妈小时候就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读过几年书，后来村里面唯一的小学被泥石流给压塌了，她就再没上过学。听我外祖母的意思很遗憾，老人家没什么别的心愿，我打算过去看一趟，出资建一所希望小学。”
沐浩倡不知道在回味什么，随着沐嘉树的腔调说了一句：“你外祖母？”
沐嘉树不避不让迎上了他的目光：“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人眼神相对，试探、怀疑、较量、猜忌……更有一种不明原因的感伤。
窗外的大树不住晃动，枝干摩挲，沙沙作响。沐嘉树的唇角保持着一贯的弧度，淡淡的笑意中仿佛有无数起落的风潮，一寸寸的目光在流离的树影中逼近。
恍惚水一般的温柔，恍惚又像水一般的惆怅。
你到底是谁？！
沐浩倡快要从胸腔中迸发出的问题又被这束目光压了回去。
他凝视着沐嘉树，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眨，终于慢慢地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沐嘉树神色一怔，静了片刻，唇边忽然扬起笑意：“二哥过去干什么？我们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你多半不会喜欢的。”
沐浩倡点了点电脑上的地图：“我觉得这个地方穷是穷，但是很有潜力，背山面水，风景秀逸，恰好最近手头有个建度假村的企划案没有找到合适的地址，我看这里就不错……有钱赚的地方我怎么会不喜欢？”
沐嘉树看着他手指点到的地方，微微一笑：“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