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秦阅的爱人,也是亲人,是什么让秦阅信不过自己,连他都要瞒着?
远处威尼斯的水波映着初生的旭日,荡开一层层涟漪,反s_h_è 的金光在王忱的眼瞳中割裂他的情绪,他原本是恼怒怨怪的,可这份恼怒很快就变了味,变成了自责——王忱知道,自己明明有机会发现的!
他离开前的那一日,秦阅在抽屉里藏的,一定就是病例。
秦阅给过他机会了,他让开了。可对秦阅的不信任与不安让王忱退缩,不敢打开一看。
那时候他如果看了呢?如果他知道秦阅病了,他又会怎么选择?
王忱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喧嚣咆哮。
他看见远处导演在架设拍摄的机器,大摇臂从河岸的另一端远远转动着镜头。高导坐在监视器前不断发出指挥和判断,剧组里所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背后都藏着巨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他站在这里,已经没法退了。
可当初,他还没有最终来到威尼斯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就知道秦阅病了,会放弃吗?
这一瞬间的犹豫让王忱醍醐灌顶般地意识到,为什么秦阅没有对他说。
如果在秦阅的疾病和自己的事业面前,他犹豫了,那对病中的秦阅该是多么残忍而沉重的打击。秦阅是何等聪明又高傲的人,他怎么会将自己放在这个境地里,又怎么会将他们的感情放在这样尖锐的考验下。
“万辰?喂?你倒是说话啊?”
电话这端一片沉默,孙崇不满地催促起来。
王忱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我和罗少新没关系,我知道你从哪儿看到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但是秦阅肯定不会相信的,他信我。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了,你给我打电话的事情,千万别让他知道。”
“什么啊你就知道了!”孙崇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奇怪,反倒愈发担心起来。
王忱说:“我不是什么万辰,我就是王忱,孙崇,你别瞎cao心了,有什么信不过的,你就去问林夕隐,他相信我……我还有事,先挂了,晚一点我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王忱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他像失了神一样,栽坐进自己的位置里,惭愧又挣扎地抱住头。
这是王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秦阅早就将他看得透彻。
秦阅的阻拦他去演戏是有道理的,秦阅之前所有的恐慌和胆怯,更是有道理的。
秦阅明明何其懂他,懂他不顾一切的野心,更懂他小心翼翼掩饰的自私。
爱情里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相守,只是谁爱得多一点,做得退步就要多一点。
从前为了拥有自己根本配不上的秦阅,灰小伙想和白马王子在一起,所以事业可以被放弃,理想可以被放弃。如今他自知将秦阅吃得牢了,秦阅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他便扑扑翅膀,想要自己飞了。曾经高枕无忧的金丝笼成了束缚,不离不弃的爱人却成了累赘。
他就是这样一个贪心又糟糕的自私鬼。
从头至尾,他都配不上秦阅对他的好和爱。
入夜。
高思源导演开完为第二天准备的拍摄会议,正要回房间休息,却见门口站了个人。
“小辰?你怎么在这?明天的戏有什么问题吗?”
王忱看起来脸色十分不好,也不知道是清晨拍戏受了风,还是缺少睡眠,所以精神不振。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高导,我能不能进去和您说?”
“当然啊,来。”
高思源导演刷房卡开了门,两人进屋坐下,王忱才说:“高导……我想请假。”
“请假?”高思源不可置信似的盯着他,“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我想回国一趟。” 王忱硬着头皮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比一般演员要更了解剧组的开销,一个主演离组一天,导致的拍摄进度滞后,为剧组带来经济上的损失是数以万计的。要是电视剧还好,当日能拍众多配角的戏份,并不是完全挪不开时间。可电影大不相同,原本角色就少,在威尼斯的戏份又完全是以王忱为主。
他要离组,还不是一天两天,这个要求可以说是置自己的事业口碑于不顾了。
果然,高思源导演脸色霎然变冷,严厉地质问:“万辰,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知不知道剧组一天的开销有多少?你想都不要想,威尼斯的戏份杀青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高导,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非常过分,但是我家里人病了,下周要做手术,我就想在他手术那天赶回去,等他手术结束立刻就回来,绝对不耽误时间。”
“你说得轻松,国际航班往返一次就是四十个小时的飞行航程,剧组里外里要给你挤出五天的通告时间,你觉得可能吗?!”
“高导……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赶进度?我可以不休息,每天拍十个小时以上的场次!只要能让我回国,剧组的损失我也可以用个人投资来承担!”
高思源面色不豫地打量王忱,半晌,他问:“是谁病了?”
“……秦阅。”王忱咬了咬牙,坦诚道:“他是我爱人。”
高思源无动于衷,“不可能的,你家里有什么困难,不放心的,我可以托朋友来帮忙安排医院找专家给你,但是拍摄进度没法改,整个剧组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调整工作内容。”
“高导……”
“万辰,”高思源打断万辰,“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择了你而没选宁颂吗?”
“为什么?”
“因为你名气没他大,只要你还想在影视圈里混,在我的剧组,你就必须要乖乖听话。”
第90章
王忱几乎失眠了一整夜, 闭着眼, 无论如何却都没法安稳地沉沉入睡。
他倒是没有做噩梦, 恰恰相反,似梦似醒的夜里,他眼前出现的都是二人最年青时的样子。
他们刚搬到一起同居的时候, 秦阅表现最殷勤,常在家中主动做饭。奈何他留洋日久,学的厨艺都是跟着Youtube的美食blogger视频做, 因此来回来去, 都是那几样西式r_ou_菜,五分钟就好的煎牛排, 十分钟的烤三文鱼,减脂必备j-i胸r_ou_……两人晚上被翻红浪, 白天又都是大r_ou_菜,王忱忍了半个月终于受不了大爆发, 武装夺取厨房大权,把口味换回了养生中餐。
王忱炒菜快而熟练,经常两个锅同时下, 手里稳, 嘴上却乱,时不时吱哇乱叫,吓得秦阅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刻举起灭火器。
后面秦阅受不了他一惊一乍,有一次将人直接抱起来, 举到一侧空着的桌子上,也顾不得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在响,低头用吻堵住了王忱大惊小怪的嘴。饶是两人吻得胶着,王忱还不忘抓了一大把青菜丢进油锅里,免得燎出大火。
秦阅不满意地掐了一把王忱的腰,盯着那双藏着笑的眼,低声质问:“忱忱,你爱不爱我?”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梦里面,每到该自己说出答案的时候,王忱就会忽然清醒,意识到那是过去的一场梦,已经很遥远了。
如今的秦阅看着自己,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当时他眼中纯粹而炽热的光?
是不是他的渴求太多,幻想太多,要求太多,早将眼底那份能点亮秦阅的、撼动秦阅的,勾着秦阅一点点离他越来越近,恨不得一辈子也不和他分开的光芒,都已经被遮盖住了。
秦阅看不到了,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谨慎的,苦心孤诣的,不敢交付信任,处处都藏着试探的他?
威尼斯七点多的时候天才有一点灰蒙蒙的亮,小东过来敲门喊王忱起床。
一夜不得好眠,王忱照镜子的时候,但见眼下浮出了明显的青黑。不过这倒不要紧,他演得本就是个憔悴的民工,为了这个角色,他已经掉重快二十斤,为了塑造角色,也额外练出了肩背的肌r_ou_。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想着秦阅,王忱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是王忱?是万辰?还是乔立?
他站在这里,原本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是想要赢得能够匹配秦阅的地位与成就。可如果秦阅不是健康的,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切,那他的努力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忱当然想成就自己,可这份成就,是该与秦阅的欣赏与正视同时而来的。没了秦阅,他也不在意自己是否如Cao芥微末。
而乔立呢?
乔立来到威尼斯为了是什么?是听说老乡讲了国外的钱更好挣,他需要大笔的收入来供养医院中的母亲,所以甘愿背井离乡,在一个得不到机会沟通的国度,在一个他注定被语言所封锁而忍受寂寞的国度,赚到那些冷冰冰的钱,换一点家里的暖。
此时此刻,他们是何其相似的两个人格。
这一天,在剧组向来表现敬业而配合的王忱,罕见地,迟到了。
他晚来了一个小时,第一个场景的戏没能及时拍完,转场过去以后,已经错过了第二个场景的使用时间。外联制片黑着脸说场地不能使,下次预约要半个月后,大家只好灰溜溜地继续转场,统筹y-in着脸重新排通告。
制片组的人自然不会冲着主演大发雷霆,而是把小东拎过去骂了半天。整个服化组一起受了牵连,制片主任拉了化妆组的组长在晚上的会议里做了检讨,因为场记定点去查演员到岗的时候,化妆组的小姑娘帮忙打了掩护,说是人到了,却没成想,王忱晚的不是一会半会,而是整整一个小时。
演员副导专门负责演员的到位,理所应当,也吃了挂落。
然而,其他部门一片凄风苦雨,高思源导演却在剪辑组的房间里,产生了一点意外的惊喜感。
——王忱的表演全靠情绪带,有时候情绪好,演得就贴合人物,有时候情绪不到位,一个镜头要磨七八遍,导演反复说戏,才能带着王忱慢慢融入,找到一点勉强的感觉。
这个现象在电影里原本是常见的,再优秀的演员,对角色理解也可能有不到位的地方。
先前高思源导演对此并没有什么抱怨,毕竟作为导演,他的职责包括了调教演员,王忱的演技,也至少能达到表演要求的及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