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仿佛是余教授身体一部分的精致西装被落下——这件事情被传出来,大家猜测纷纷,这个电话真不知道得是多重要的人打来的。
“吴贺说他告诉过你,我的联系方式。”余落终于将视线从那片地面上移开。
霍杨没想到他是知道这件事的,只好打哈哈:“他之前有次提到过,真的挺巧的,我拍你忙还没能打扰你呢,以后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哈哈哈。”他心想,要不是这次意外,自己说不定一年半载都不会去打通余落的电话。
余落抬起眉眼直看向他,下颌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目光深沉又暗淡,似乎有种失落在眼底,不过很快转过了眼睛,往常一样淡淡地回答:“嗯。”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霍杨无意之中点开了余落手机里音乐软件最底下的收藏夹,里面只有一首歌,张敬轩的《春秋》。
那时候两人已经共同住在那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还一起养了一条哈士奇。霍杨在那天黄昏时候抱着已经两岁多的狗,坐在地毯上反复地听这首歌:“……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头发未染霜,着凉亦错在我幼稚。”
霍杨刹那间突然明白了那天在病房里余落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那个收藏夹的名字叫“杨”。
余落帮他办理好住院的手续,还请了一个五十来岁的护工大姐。他要回学校了,领导打电话催他,说今晚还有研究生的课题会议。
霍杨在余落要走的时候,说:“等我出院了请你吃饭,今天太麻烦你了,到时候……”
“我明天还要过来,你没有换洗衣服。”余落淡定地打断了他。
霍杨愣在原地,瞠目结舌得看着余落摆摆手,拿了车钥匙就出了病房,门把手咔的一声,病房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似乎……就这样回到了曾经的关系。
秦亮发来消息说自己办完了事情,明天过来看望他。霍杨有点想让他帮自己买几件衣服,又想起余落那个眼神,犹豫了一下,消息框里打了一个简短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安静的环境,霍杨这一夜睡得格外香。
梦里自己在上课,旁边那个男孩上课时就不会理会自己,教室里很闷热。电压不够,老风扇吱呀吱呀在天花板无力地转动。
老师似乎在讲解一道例题,同桌一直在本子上刷刷地算题。霍杨有些不想听数学课,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本破了皮的《基督山伯爵》,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唐代斯看着抠下来的一块块灰泥,乐得心里怦怦直跳。当然,所谓的灰块,其实不过是小小颗粒,但是干了半小时,就剥掉了有一把了。一位数学家就可能算出来,按照这样的速度挖上两年,如果不碰到岩石,就能挖出两尺见方、二十尺长的地道……”
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位囚犯后悔多少时间白白过去,没有利用,只是在希望、祈祷和绝望中度日如年。
“关进这件地牢将近六年,这期间干得再慢,又有什么事干不成呢?……”
又被碰了碰胳膊,霍杨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粉笔头打到了他的额头。
“啊,好疼啊!”
霍杨一下惊醒了,梦里那种痛觉仿佛真实存在一样。
有人站在他的床边,手僵硬地伸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霍杨闭上眼清醒了几秒,睁开眼时,大脑终于启动了。他看清来的人之后,拉起被子又把自己蒙在里面。
秦亮抱着手臂充满鄙视地看他,“我一大早急着飞过来看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请问要脸吗?”
霍杨不动。
“我关心你的病情,还把人给吓醒了,怪我咯。”他也不理会霍杨,耸了耸肩。“霍大少爷的起床气也不一般,一上来就是冷暴力。”
秦亮转过身去开了电视,医院的电视调来调去只有几个新闻播报。他倒是毫不介意,大喇喇坐在椅子上开始玩手机,等着霍杨自己生完气。
屋子里响着播报员念新闻稿的声音,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霍杨只来得及掀开被子,还来不及来不及说话,秦亮就动作麻利地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他的两只手都拿着东西,一只手里是一个袋子,另外一边,竟然是饭盒的样子?
秦亮把疑惑的视线从他手里的东西上移开,抬起眼打量了这个男人,逐渐瞪大了眼睛。
来人竟然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余落。
第九章
秦亮当年读到高二就转学去上艺术学校,虽然经常听霍杨说起他那位好朋友,但两人不算太熟,现在一时没认出来余落也是正常。
只是他记得后来余落出国了,跟霍杨绝交了一般,再也没有联系。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给霍杨的衣服?
好在秦亮这些年混迹商场,早就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什么场合都能给圆回来。虽然心里稀里糊涂,还是客气地把余落迎进了屋里。余落向来寡言,礼貌疏离地朝他打了招呼。
说话之间,霍杨顶着j-i窝头急忙下了床去洗漱。让别人一大早都看见自己这幅鬼样子,他觉得自己的羞耻心是可能丢在哪条街找不回来了。
余落站在门口看到他这个样子,又看了看已经进来很久的秦亮,没说什么,挪了步子走进去。
秦亮却莫名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对立阵营的气场。
余落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把饭盒打开,放到桌上,便当包里还有两双筷子,他摆好之后转过头问秦亮,要不要吃早饭?
饭盒盖子一打开,香气扑鼻而来,秦亮一大早赶飞机,到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他顾不得不好意思,向余落道谢,夹了一个灌汤包塞进嘴里。
余落拿着热水壶出去打水,走过去关掉了主持人还在聒噪地播报新闻的电视机,屋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