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
“那,快去,一会儿该有人来送晚膳了,别让人撞见。”
正如谢无陵所说,小沙弥前脚刚走从篱墙翻走没多久,后脚就有小厮推了门进来,但不是送晚膳,而是说国公邀他去正厅用膳。
说来这么几日了,还是谢无陵第一次入正厅用膳。
说这雍国公待他好呢,却从未用正厅膳礼待他这客,说这雍国公待他不好呢,偏这人又遣人专门替他收拾了一方院落,在府偏处,甚少人扰。
当然,后来谢无陵才知道,收拾的这一方院落,不过是雍国公别有他心。
正厅设在一馆厢内,堂上置了一张八仙桌和几张椅凳。桌上的布菜倒是极为精致,素食样多而繁,荤食便少上许多,看得出来这布菜之人是极用心的。
“小先生,已然到了?那便先落座,来尝尝?”和着一声轻笑,来的正是昨日见过的那位梁夫人梁斟,还是金饰加髻,凤眸明亮,携一身华贵而来。
谢无陵颔首落座,却并未动筷。梁斟却像窥得了他心中所想一般道来。
“小先生,莫等国公了,他被父皇留在了宫里,怎么也得吃了晚膳才出的来。”
“那方才邀我的小厮……”提的可是雍国公的名义,谢无陵皱了眉看着眼前人。
“是斟自作主张了,小先生莫怪,国公素来知我,也必不会怪。”
“那不知夫人,何意?”谢无陵低头看着桌上的一双木箸,突然觉得这不是自己能拿得起的分量。
“闻说小先生是昭行寺里来的,斟有一问,想请教小先生,又行不得别的法子。”
扶风这处男女授受不亲的风俗自然要比旁的地方管得紧些,梁斟不仅是梁家长女,也是这皇家的嫡长儿媳。看着的她的眼睛多了去了。这点谢无陵是知道的。
这一道晚膳,从来时只见梁斟这一个主人,他便将这晚膳的目的猜了半分。
“夫人且说,无陵拙见,虽不能尽答,但定尽力为夫人解惑。”
“早年斟听了一故事,自扶风定都开始,三朝内,都得了一贤臣。小先生可知这事?”
“略有耳闻。”
“贤臣或出于贤山,或归于贤山,而小先生的昭行寺,也是立于贤山山腰。小先生还是略有耳闻?”
“嗯。”谢无陵闻言心下松了口气,拿起了筷子,夹了面前的油酥小花生,想着要是来口酒就更好了,正抬首见那夫人目光仍锁着他,遂又道,“多记起了一些。我师父曾见过圣上。夫人想问我为何而来?”
“不,斟想问,小先生,可是贤山的人?”
“无陵出于昭行,自是贤山的人,夫人可说笑了。”
谢无陵抬手端了茶盏,低抿了一口,似寻到了什么好东西,眉目舒了来,将茶做酒般一口饮了去。
“一桌好膳,一壶寿眉,夫人只问这一题,不值当啊。”
“值当了。斟当替国公谢了小先生。”
“这声谢,怕是早了。”谢无陵眉毛一抖,声儿冷了下来。
“早晚都会得一谢,小先生说可是这理?”梁斟青颦一挑,凤眸多生了几分灵气。
谢无陵却是但笑不语,人说梁家有女,名为斟,貌若姑s_h_è ,聪慧思辨。如今瞧来,这份聪慧,倒是尽误了去。
“夫人,无陵也有一问。”
“嗯?”
“夫人到底是梁家的女儿,还是赵家的儿媳?”
“有分别吗?我梁家生二女,斟嫁嫡长子,酌嫁的也是赵家皇子。小先生以为,有分别吗?”
“无陵还当,有分别。惠玄师兄未皈依前可是王家郎君。”谢无陵轻言提点了句。
梁斟却似未闻模样:“可到底也皈依了。酌是庶出女儿,嫁了也到底是要矮上一等。况如今小先生还住在雍国公府。小先生需知道,雍国公为何要你来扶风,住国公府?”
“无陵愚钝。”谢无陵装起了傻。
“小先生若愚,斟说一夜也是枉然。国公乃嫡,斟也乃嫡女,国公所想便是斟所想。国公有句话一直未同小先生说,今个儿斟索x_ing就说开来。”
“还请夫人赐教。”
“这话叫‘既来之,则安之’。”
“无陵受教,这六字,陵不敢忘。陵也有四字相送,叫‘成事在天’,我们信神佛的,要知有没有能力吃这口饭,端看天家赏不赏。无陵既然来了,自然是愿尽人事。只这天命如何,却是无陵来日不可料想的。”
言罢,谢无陵便起身离了去,连辞言都未道。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铺垫太多啦 我本来想快点铺垫完… 一不小心就废话多了 下一章真的正式开始了
谢50:╮(╯▽╰)╭我的主场听我的…
第38章 谢陵之惧
日光挂树,斑驳落了一地。
“小郎君,可慢些,莫摔了。”
“不会不会。”羡之绕过府上花园,看见了歇亭里的父亲,脚步便停不下来了,屁颠屁颠往歇亭跑去。
“爹爹!”见歇亭左右无人,唤了这么一声,便往赵祚怀里钻。又蹭了蹭,想给自己找个好位置窝着。
赵祚见他在怀里,便将那封信笺放到了桌案上,搂了搂他,应了声:“嗯。”
“父亲在看什么,羡之也要看。”羡之说着便伸长了脖子,看向书案,除了最后落款处五字里还能识得两字“平之”以外,便再不认得旁的字。
羡之伸手点了点那两字,唤了句:“平之。”又抬头望了望他的父亲,像是在等着父亲夸赞,他眨了两下眼,却并没听到那句夸赞。
赵祚低头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孩子,打羡之从出生开始,便因着他与梁酌的原因,在各家怕是都受不到什么好眼色。
他也给不了羡之一个父母恩爱的场面,唯一能给的便是让他在自己怀里撒撒娇。
“以后可不能这么叫。”赵祚说。
“哦。”羡之听了,眉毛耷拉了下来。
“羡之,你……”赵祚顿了顿,“你喜欢他吗?”
“谁?”羡之抿了抿嘴,“美人哥哥吗?”
“嗯。”自前日羡之见了谢无陵之后,这两日便总在府里提起,别说赵祚知道,便是连守门的小厮都知道小公子有了一个美人哥哥,每天都跟嘴边念叨。
“爹爹喜欢,羡之就,”和着羡之的两声傻笑,赵祚听到了他的答案,“喜欢!”
“我何时说了喜欢?”赵祚摸了摸怀里娃娃的脑袋,轻声嗔了句。
“哈,爹爹就是喜欢,那屋子里还有爹爹的画,画的是美人哥哥,羡之知道。”羡之抬手遥指了那湖畔不远的一处小屋,正是赵祚的书房,除了羡之,旁人没有赵祚的允许还是进不去的,连梁酌都不行。
羡之回头看着赵祚未展开的眉,方才的欢快又尽数怂了下去。
羡之低头玩着赵祚的另一只手,他最喜得和爹爹同处,爹爹待他是不一样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爹爹待他比待母亲是要好上许多的。
“羡之还知道,美人哥哥给爹爹写了信,羡之认识这个字,羡之也要学,要和美人哥哥写一样的字,爹爹会不会特别喜欢羡之?”
羡之的眼不知道从了谁,一笑便没有了。
赵祚却抽出了被羡之握住的那只手,在他头顶拍了拍,才道:“这话,不可说与旁人听。”接着又是一声轻咳,叮嘱着,”你母亲那处也不行。”
“为什么?”
“说了,你便见不到美人哥哥了。”赵祚说。
“那不说是不是就能见到美人哥哥?”
“嗯。”
“那要拉勾勾,爹爹不能骗羡之。”
赵祚依言伸出了小指,羡之立马也伸了他的小手去勾住赵祚的小指。而后又痴笑了一几声,倒引的赵祚也笑出了声。
这大概是赵祚第一次在羡之面前笑,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却让羡之记住了。
那时的他,便一直以为,美人哥哥是能让他爹爹笑的
现在想来,可能这就是缘吧,他那时念着自己的师父,他的父亲却一直爱着这位师父。
繁华一时的雍国公府,终是躲不过一地荒凉,如今又被付之一炬,只剩一二个花园岫石还立在其间,无动于衷。
“师父。”羡之跟着谢陵一路走到了一处偏院。
谢陵却站在一处被烧焦的树下,迟迟未动,良久才出声:“这处,我住了三四个月。喏,”他抬手指着那一棵烧焦的树,“本是一株杏花树。你父亲,曾经就在那株树下等我,我启门,他,回首。”
谢陵的桃花眸又觑了去,好像看着了树下的那位玉冠人。
“那时候真好啊,一切都还朦朦胧胧的。”
“现在也很好的,师父,你回来了,就很好了。”
“就是啊,山人。你可以一直住在居衡,还有我和羡之陪你,你要不喜欢我,还有观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