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作者:晏池池池池(上)【完结】(9)

2019-04-27  作者|标签:晏池池池池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悬疑推理

  “还望随珠妹儿替我等寻一处,安置惠玄师兄的尸首。”谢陵不欲和她叙旧,许是这些年他在扶风养就的,也许是他本就是这般,如世人所唾,冷面冷血之人,劾友臣,害友人。

  “尸……尸首?”随珠听下这词,目光睁睖。她一把推开了谢陵,扒在陆岐肩头,去确认他后背负着的那人。

  谢陵被她推地踉跄了一步,方欲出言,却听随珠忽然号啕起来,她本就是乡野妇人,自幼跟在妙法那般洒脱的人身边,不顾礼数也是情理之中。

  陆岐却被她这般动作吓了一跳,僵直站立着,进退维艰。良久才道:“您,先冷静。当务之急,是惠玄大师……”

  谢陵将她拉开了些,咬了下唇,强压下了心里因着那人的哭声而又泛上来的悲意:“师兄,当为自己备好了吧。”

  他方才被随珠推开时,目光回顾时看见了那孤冢旁,有一侧杂Cao已除尽,土像是被翻过一半。他想,随珠既然居住于此,旁人断是不敢来动这土的。况一路而来,陆岐走在前方,还不时做着摸上腰间玉佩的动作,他猜许是在递着什么消息。竹林本不该是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却一片寂然,他猜这处当是有许多暗卫,还是他眼前这位贵胄家里的暗卫才对。

  如此推断来,旁人不得来,又是妙法坟茔旁,那便只有惠玄师兄可能做这事。

  替自己掘好了坟墓,这事想来……

  “这一年,他料到会有这一天了。”随珠拿来了扫帚,将盖在空棺上薄薄的一层土扫开了去,“他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Cao席裹尸,埋于她身侧就好‘。是我,自作主张,替他添了一棺。”

  谢陵抬手,目光投向了竹林深处,而后瞥眼向陆岐:“让他们出来帮个忙吧。”

  陆岐一脸诧异,觉得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只是他漏算了谢陵许多事都不记得,但眼神和头脑却仍如旧。他本打算将惠玄放于一旁,却见谢陵目光注于他身,只得腾出一手招了招。

  暗卫从林中现身,被指使去打开棺盖后,从陆岐背上将惠玄大师请入棺内。

  合棺覆土,谢陵就跪坐在妙法的冢前一言不发,随珠却不似他那般冷静,只伏在那坟头,放声哭了去,倒像把谢陵的份也哭了去。

  至夜,暗卫似受了谁的吩咐,将随珠唤去厨房调羹烹食,陆岐则掌灯在谢陵身侧,谢陵跪了多久,他便立了多久。他知道是行宫里的那人收了消息,给了暗卫吩咐,他知道行宫里的人一直待他父亲和他都是极好的。他赐自己锦衣玉食,他教自己礼义涵养,他也教自己骑s_h_è 诗赋,他还教了自己一句话——“无言,长伴即可”。

  于是他静默立于谢陵身侧,既不能替他所哀,只得同他一处,哀他所哀。

  直至随珠来唤他二人,他仍未见谢陵起身,他自不敢离去,仍立身侧。

  “你去吃些,一日未进米了。”

  “父……山人不走,我不当走。”

  “你我非亲非故,何来的不当走,去吧。”

  陆岐叫他这话一激,心下委屈极了,却不得不照其所言,将灯留于他身侧,同随珠进屋。

  他坐于席间,执筷动食,心下担忧:“父亲这般……”

  听他言语,随珠遂也将目光递向那院外冢前,不过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她心下到底还是有些恨的,说不上来的意味,只希望他跪些时日,却又恐他这般下去,夜里受了寒。十多年过去了,他谢陵在她眼里,仍然是那个经常来叨扰妙法的小哥儿,也是经常会带些古灵精怪的小玩意予她的小哥儿。眉目未变,只是x_ing子,变了太多。他比旧日,沉默了太多。

  她三两下,将饭刨完,披上风袍,起身往门外去:“你我都劝不动他的,我去行宫请那人来。”

  他们都说原来的谢陵病中谁的话也不应,只应这从山先生一人,不论谣言或是事实,她都只能选择相信。因为从山先生大概是除了妙法和惠玄以外,同他最亲近的人了。

  她方迈出了步子,又回首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竹屋后有一处机关,可打开暗阁,东西便在暗阁内。如果他……还想拿回去的话。”

  毕竟她听闻他的命已经殒了,想来这竹屋里的“命”,当已无用了。

  言罢,随珠出了竹屋,在那冢前停留了会儿,见谢陵依旧一言不发,遂兜上风帽,掌灯往那行宫去。

第10章 行宫纷杂

  钟磬绕山门,灯花一宵瘦。

  冷茔前,谢陵一人长跪,唯有灯花伴他熬长夜。

  行宫平山殿内,宫灯燃,桌案后,赵祚执朱笔批着送往此处的折子,并唤上了信陵主赵羡之,陪他见着一个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相。

  羡之坐于案旁,替父王同殿中的那相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见夜已深,羡之突然提议道:“外公舟车劳顿,不若让羡之领您去歇下?”

  他今日早起时,才见父王归来,而且是只得一身白衫归来,风袍、外衫和那个同他一起下山的陆岐都没有回来。那时他本想上去同父王问安,但顾其神色疲惫,也就藏了身,装作未曾见。但他的父王到底是一国之君,午至上膳时,听宫人说起这祚帝方歇下便有人来禀,梁相来了行宫。

  羡之眉头蹙紧了去,知得外公这番亲来行宫的意思,便是要请父王归重阙。那重阙什么都好,只是在羡之眼里,还不如这一座行宫,也不如家里那一个云栖园子。

  赵祚遂挑眉应了一句道:“吾儿知礼,倒是寡人疏忽了。”而后他便示意宦官和羡之领路去。

  羡之起身,好像听见了他的父王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禁回首,将赵祚眉间的疲色收入眼底,颔首同父王。他和他的父王之间有太多秘密,不需言语。他不会说出来,他父王亦然。比如关于这个行宫,或者关于这个大殿,或是……关于那个叫谢无陵的人。

  羡之自幼是由谢无陵教导的,自然脾气和心x_ing都和谢无陵一般玲珑,谢无陵未教给陆岐的,在云栖园子里,全数都教给了他,他同他讲他未来扶风时,游历过的大好河山;同他讲塞上或是水乡的风土人情,也领他往扶风贫民地去吃茶,更教他礼义诗书。

  那时他还觉得谢无陵每日同教他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他接纳不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无陵预料着自己会离去了,还是y-in阳相隔的那种离去。而他知道个中缘由,他看着公公把陆岐带回重阙,他心里生了千百种惊恐。他在陆岐生辰宴开前,跪在了父亲面前,不停地磕头,却只换得父亲的一阵缄默。他不知所措,他彷徨不已,他甚至跪到了母亲面前,他以为可能母亲替谢相说一句,结局都会不一样。

  而他的母亲却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他一句老话:“伴君如伴虎。”他在母亲的怀里瑟缩着,等待着那个他猜测的结果。

  他总觉得他该恨这个重阙大殿里的人,却又不得不把这恨生咽下去,和眼前人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因为谢无陵教他的,便是这般——“人生千面”。要在这深渊里存身,便是要让自己生出千张面具,为自己穿几身戏服,唱一折长戏,唱到云开时,只有这般,才会在别人看透你之前,先将别人的心思揣个透彻。

  但现在他那本应该藏在心底的愈久弥坚的恨,却在心头慢慢动摇了。他看到了重阙寝宫里各殿备着的寿眉,看到了官员册上悬空的右相位,看到了这座行宫,也看到了他父亲藏在寝宫的一封书信,当然这封书信是他无意撞见的。

  他看着这个掌权人对谢无陵的种种的留念,他心下生了千种疑问,却至今也解不开这种不明白。

  “去吧。”赵祚置了笔,缓声同羡之道,像一位慈父的模样。

  而赵祚声音才落,便见一宦官疾步来了殿内,说是山下煮寿眉的妇人,来为帝煮一壶寿眉。

  赵祚知她是带来了那陆岐与谢陵的消息,眉间的疲色都消去了几分,眸子也亮了些,却不得不故作自然地道:“让她将茶留下吧,夜深了,派几个人送她归去吧。”

  只是这殿上对她感兴趣的,本不只赵祚一人。

  梁相的女儿是当今皇长子之母,也是那后宫之主。他梁氏一族本该是那在扶风城内独大的外戚,却因五年前谢无陵留下一纸罪书,被抽去了半边筋骨。他梁策本欲从族里再送一个闺女往这帝王身边,谁知这祚帝二年定春闱,复了科举,却始终没开启过后宫院门。圣谕是:“体谅后之心,愿为后虚设后宫”,却在这些年从未涉足过后宫,以致这宫内皇子,只得当时龙潜所出二子,羡之、观之和异姓王陆岐。

  梁策停住了欲离开的步伐,补言道:“早听皇后娘娘提起这行宫煮茶的妇人,最得圣心,既然妇人来了,不知臣可否有缘问圣上讨要一杯?”

  羡之幼年,便总看着谢无陵在一张纸上潦Cao写着他外公的名讳,又执朱笔,一笔划去,又将乌金纸笺揉成团,随手丢了去。而今他渐明事理,才知道那时令谢相最头疼的便是他这外公。当他跟在父王身边,修业理事,得以窥见这帝王权术一角时,他才懂了这个中缘由。

  他默然站到暗处,看着他父王点头首肯,让人领那妇人进殿。

  谁知那妇人一进殿,并未行礼又或烹茶,而是旁若无人般直言道:“从山郎君,谢陵他……”

  她话刚及这名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殿上人厉色驳了道:“这大殿之上,不可再提佞臣名讳。”

  “圣上息怒,”赵祚方才的肃色把随珠吓得不轻,梁策闻其言语,兴致更甚,遂出了声回护了句。这谢无陵啊,在他梁策这处就如一根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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