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肖长离赶到了京城。
他的马车一入城门便迎来百花蜂拥,但凡城中未嫁女子皆跑来迎他了。一路上是哭声叫声喊声声声震耳,几乎堵塞了一条街。
肖长离与那传旨宫人一同坐在马车内,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那宫人捂捂耳朵,调侃道:“肖大人京中独领风s_ao,依旧风采不减呐。”
肖长离没说话,他早就习惯了。
“哦对了,皇上吩咐过,肖大人一旦入京,需先进宫面圣。”说着就掀开车帘让驾车的侍卫莫要停留,直接进宫。
他这一掀帘,叫声立时如水般涌了进来,无数只手抓挠过来,险些将他扯下车去。
“肖大人,肖大人,我们要看肖大人!”
“呜呜呜,大人被罢官远调不知有没有受苦,可是瘦了……”
“大人,让我们看看你吧……”
宫人逃回车内,直抹冷汗:“肖大人不如就出去让她们见见,这么闹下去成何体统?”
肖长离道:“不必,待入宫墙,自然就散了。”
眼看马车直朝皇宫而去,人潮果然慢慢散了,谁也没这个胆子敢冲撞皇宫重地,唯有个别几个犹为痴心的守在宫墙边上,想等他出来。
肖长离下了车,随宫人入殿,入门便见地上散落数张奏折。小皇帝高坐堂上正要再扔,见了他本郁结的眉头立马展开,放下奏折便走了过来:“你来了!”
肖长离拱手要拜,手臂被他扶住。云钰面上是难掩的笑意,道:“不必多礼,我等你多时了,路上可曾辛苦?”
肖长离摇头,微垂着眼帘。此时的云钰玉冠高束锦袍加身,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虽是个帝王的模样,却还显得有些单薄。
承担了那个身份,终究是不同于以往了。
“皇上召见微臣,不知所为何事?”肖长离后退了一步,躬身道。
云钰敛去脸上那一点都不矜持的笑,不满得看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奏折,道:“能有何事,就是想见见你罢了。”他将奏折叠在一起,在手心捏了捏,道:“你若是累,便先回去歇着吧。”目光殷切看着他,却并不是想让他走的意思。
肖长离只是垂着眼皮,拱手告退。
云钰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心中暗叹。
罢了,这人不就是这样吗?你还指望如何呢?难不成他也会如你想着他一样想着你吗?
好在他终究是回来了,未曾隔了千山万水,今后想见随时都能见。
不等肖长离走出殿外,迎面走来一人,年过花甲却目光犹厉,正是老太傅柳原。
这柳原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忠臣,帝王之师两朝元老深受敬重。前太子叛君弑父大权独揽之时,朝中百官诺诺无人敢言,唯有柳原誓死不屈敢怒直谏,险些招致灭族之祸。
云钰曾是他最为看中喜爱的学生,在他的坚持推举下登上大位,此时在这位新帝面前,他的话必定是举足轻重。
云钰能对着反对肖长离复任大理寺卿的奏折发火,却不能对他发火。
第40章 风流人物
柳原一见肖长离, 脸色便垮了下来,向云钰行了君臣礼,便直截了当道:“皇上, 此人乃佞臣之后, 万不可再用。”
云钰头一痛,无奈道:“太傅莫急, 朕早已说过,此番石郢之行若无肖长离舍生相护, 朕只怕是没命回来。即便他父亲曾有不臣之心, 最后还不是幡然悔悟, 辞官归田?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傅不也时常教导朕以大度兼容, 则万物兼济么?”
柳原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皇上亦还需谨慎,授他个寻常官职便是,大理寺乃朝廷要职, 不可轻易授人。”
云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傅这是要朕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么?”
柳原微怔, 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云钰看向肖长离,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一定会坚持住不退让。
肖长离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云钰初豋大位根基尚不稳固, 若此时不顾群臣所谏一意孤行,恐会招致不满,遂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微臣身有旧疾,恐不能胜任大理寺之职,还请皇上另择贤能。”
“你……身子还没好吗?”云钰见肖长离气色果真不太好,担心起来。大理寺掌管全国刑狱,诸事繁杂,肖长离若是病体未愈,的确不能再累着了。
柳原道:“皇上,既然肖大人推辞,还是莫要强人所难为好。既然肖大人护驾有功,何不另委重任?如今翰林院正缺一名修撰,不如暂时委屈一下肖大人。”
翰林院修撰就是个拿笔杆子看看书的闲职,触不到朝中要务,亦没有什么行政实权,将人放在自家儿子翰林学士柳从汶眼皮子底下,正是再好不过。
云钰一想,这的确是个悠哉的闲职,而且翰林院位属皇宫东苑,比起大理寺近了不少,今后若要见面方便许多,又怕肖长离觉得委屈,道:“你意下如何?”
肖长离道:“遵从皇上旨意。”
云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这么定了,你长途劳累,先回去歇息吧。”
肖长离行礼谢恩,退出殿外,隐约听到柳原提及立后选妃之事,云钰无奈谎称身体不适百般推脱,最后连撒娇都用上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行出宫外,几个守在外头的女子眼睛放着光,正要扑上来,却见一个青衣年轻人迎了过去,十分喜悦得搭住肖长离肩头,笑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此人乃是肖长离胞弟肖行之,虽无其兄长一半的风逸,却擅做词赋编些婉约小曲,在坊间多有流传,故而在京中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肖长离微微一笑,随即拿开他的手,定神看了看他,道:“一身脂粉之气,又去那种地方了?”
肖行之揉揉鼻子:“大哥这个鼻子也忒毒了。爹都不管我了,你也别管了。走,回家去,爹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喜悦。”
事实却不似他说的那般,肖乾林见了肖长离并没有喜悦的样子,抬眼看了看他,继续修剪一盆菊花:“听说云钰恢复了你的大理寺之职,看来此次石郢之行,你是又做了一回忠臣。我这大j-ian臣在忠贯白日的肖大人跟前,可真真是自惭形秽了。”
肖长离垂下眼皮,没有说话。肖行之挠挠头,道:“爹,大哥他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别说这些事了。不如咱们父子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给大哥接风洗尘如何?”
肖乾林盯他一眼:“就知道吃,养你何用?”
肖行之讪笑,推了推肖长离,让他说句话,肖长离这才开口:“孩儿并未复职大理寺,如今乃是翰林院修撰。”
肖行之抚额,巴不得他没开过口才好。
肖长离手上动作一顿,冷冷一眼扫了过来:“翰林院修撰?”
肖长离直挺挺立着,面不改色。
肖乾林放下剪子,冷笑道:“也是,柳原那老东西若能眼睁睁见你重上高位,反倒是怪了。”目光落在肖长离身上,“这么一个闲职,你接受了?”
肖长离点头。对他而言一切不过随心,而他此时的心,只为一人而已。
肖乾林没再说什么,这个长子忤他的意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习惯了。将精心修剪好的花放回原位,他拍了拍手,道:“朝局复杂人心诡谲,云钰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这个位子对他来说可不那么好坐。你一个小小的修撰,每个月领些奉银便是了,别想着去多管闲事。”
“是。”肖长离暗暗庆幸,自家老爹没让自己去添些麻烦事,已是十分难得了。
肖乾林因丧子而心灰意冷辞官归田后,只在乡间随意购置了一座小屋,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终日种花描画,吟诗作赋,日子是过清闲了,所有的脏活累活便都落到了肖行之身上,硬生生将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磨练成了勤恳纯朴少年郎,唯一的缺点是,他仍旧不务正业。
趁自家老爹歇午觉时,肖行之贼兮兮拉着肖长离出门,说是为他接风,地点却不是醉仙楼,而是醉香楼。
“大哥快些……”
肖行之兴冲冲拽着大哥,肖长离将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胡闹。”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大志向,倒也不是这般浪荡的x_ing子,怎地多时不见,如此胡闹起来?
肖行之一拍脑门:“险些忘了,按本朝律例,在朝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瞧我这脑子,险些害了大哥。咱们去轻音坊吧,那地方高雅,文人墨客都常去,大哥去了不妨事。”
肖长离便又被他硬拉着来到了轻音坊。这地方他以往曾随同僚来过几次,是个诗酒风流之地,偶有琴师献曲佐酒,更添风雅,并非什么下九流的地方,他也就没太推辞。
肖行之如此执着带他来的目的,他已经想到了。
轻音坊顶着高雅的名头,自然处处都要透着高雅。不似酒楼不似茶馆,更不像个客栈,却即可供人饱腹论茶,又有厢房可供暂歇。
此时正午,又刚过中秋,坊中便提供了各类月饼和香茶,一进门便是悠悠琴音和着淡淡甜香。
二人进门,找了处空座坐下。大堂内客人不少,却少有喧哗之声,大家都在赏曲。
抚琴者是一个年轻女子,模样不算惊艳,却胜在清雅,乍见无甚出众,多看便能品出些韵味来。
肖行之扯扯自家兄长的袖子,眼里冒着光:“大哥,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