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柳从汶这个以叛逆荒唐著称的儿子,肖长离有所耳闻。他原名柳羡,从小就是个顽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主,其父柳从汶便将其送入停云观,指望他能学些静心无为清心寡欲的道家真言,却没想到这是送鱼入海放鸟入林,再想捉回来可就难了。
广陵资质不差,却心浮气躁,天x_ing贪玩不受拘束,又迷上了堪舆之术,名山大川肆意行走,别说柳从汶的学士府,就是停云观都很少回去了。
这一次柳从汶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竟让他留了下来,还穿上官服进了翰林院,当了个未入流的侍书。
肖长离静静站在一边,柳从汶是他顶头上官,他不来便罢,既来了撞上他,必定是要打声招呼听几句□□的。只是柳从汶在搭理他之前,还需先治治某人玩忽职守擅离岗位之责。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柳从汶一拍桌案,怒指着广陵的鼻子,“官帽呢?”
广陵耸了耸肩,并无丝毫忌惮之色:“丢了。”
柳从汶又拍一下,拍得掌心又麻又痛,气得胡子抖个不停:“逆子!官服官帽乃朝廷派发,彰显的是天子威仪,你竟随意弃置藐视皇威,该当何罪?!”
广陵抠了抠耳朵,道:“爹,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我是去救人的,难道一顶帽子还没有人命重要?你看看,要不是我,这个人可就被妖兽吃成骨头渣子了。”他指指肖长离,理直气壮道,“圣人有云,人命关天,难道到了您老这儿两条人命还比不上一顶帽子?”
柳从汶一时无法作答,只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旁肖长离掩了掩鼻,他分明看到官帽是被广陵自己踢飞的,那时候妖兽已散并无威胁,他此时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柳从汶缓过劲来,沉着脸道:“即便如此,你擅离职守之罪还是要罚。回去给我将国策论抄写十遍!”
“不成!”广陵一声哀嚎,听上去痛苦至极,“前几天才抄过孝经,我的手还麻着呢!”
柳从汶道:“十遍孝经尚不能使你体会一个孝字,随意顶撞父亲,骄横无理。这十遍国策论,让你学学何为忠君,若能有所成,今后便可免此一诫。来人,将他带下去。”
“虎毒不食子啊,我是你的儿子不是囚犯!”广陵被左右拽住手臂,两条长腿扑腾不止,“娘的病早已好了,我要回停云观去……让我回去!”
柳从汶冷笑:“你娘说了,你再顽劣不知悔改,她就一头撞死,你自己掂量清楚。”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广陵的哀嚎渐行渐远,肖长离摸摸鼻子,将嘴角的笑意掩去,这才去拜见学士大人。
柳从汶揉了揉鼻梁,不胜烦扰:“犬子顽劣,让大人见笑了。”
肖长离道:“公子x_ing情直爽,赤子之心难能可贵,更有伏妖济世之能,大人福泽不浅。”
柳从汶苦笑:“什么赤子之心伏妖济世,那些虚妄之物有何用处?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平安顺遂膝下承欢,如他那般莽撞的x_ing子,一人在外,如何能够放心。”
肖长离道:“大人所言甚是。”
对肖长离柳从汶并无什么好恶,对自家父亲让自己看着他提防他的吩咐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更无什么□□之心,见他脸色不好,便道:“肖大人有伤在身,先回去歇着吧,不必急着来应公。”
肖长离拱手称谢,退了出来。行过檐下长廊,在拐角处看到脸黑如锅底的柳家小公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仇人:“都怨你,若不是去救你,我也不会惹来这等麻烦!”
肖长离赔礼,广陵却不需要他的赔礼,他要实质的好处。
肖长离见一物抛了过来,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本精装编撰的国策论。
“这是我的笔迹,照着写,莫出岔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肖长离无言苦笑,又有些佩服他的精明。
在他抄写国策论时,云钰又来看他了。
他也不想这么没出息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他控制不了,一旦闲暇,就满脑子想着他。
想着,不如看看,反正这么近,不要步辇无需宫人跟随,信步而来,只需一盏茶的工夫。
此时宫中华灯初上,云钰围着貂绒的明黄色大氅身披灯影而来,推门那一刻,肖长离抬头看到他冷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尖子都抖了一抖。
“皇上……”他起身见礼时,手中的笔都忘了搁下。云钰扶起他时袖子沾了墨迹,留下凌乱的一笔。
“你在做什么?”云钰脱下大氅,在桌案边的火盆上暖了暖手,忽然就明白过来,看向肖长离,“让你抄,你就抄了?”
柳从汶训子那些事满朝皆知,云钰自然也知道,肖长离有何理由抄写国策论呢?想来就必定是受人恩惠只得知恩图报了。
“这次是几遍?”见肖长机没说话,他坐了下来,翻看抄好的纸张,疑惑肖长离的笔迹怎地变得如此浮夸。
肖长离道:“十遍。”
云钰皱眉:“十遍?柳从汶也真够狠的。不过,他可以不要他儿子的手,我却不能不要你的手。”他笑着看了看肖长离,拿起一只笔,铺平一页纸,“长夜无事,我来陪你。”
肖长离道:“不可……”
“有何不可?这国策论亦是太傅交给我的功课,先前未做好,如今难得有此良机,再巩固巩固也好。”云钰边说边写,他本也只是想找个理由和他呆在一块罢了。
第44章 拜你所赐
肖长离没再说话, 看着纸上娟秀灵逸的字,没提醒他得要照着广陵的笔迹抄才是。
烛火之下,一室和暖, 两人对面而坐, 静声抄写,偶尔不动声色抬眼看看对面之人, 再低眉,掩下眼角眉梢的恬淡笑意。
恍惚不知夜深几许, 云钰抄完了几页纸, 觉得有些乏了。一只小虫飞来, 在他耳旁盘旋了一会,他抬手驱赶,在脸颊上溅了一点墨迹。
眼前的字多了重虚影, 还有些摇晃,云钰闭了闭眼,这一闭,就有些睁不开了。
肖长离抄完一页, 正想提醒他回去休息,便见他趴在案上,已和周公摆开了棋局。露在外边的脸颊上, 一点墨迹犹为醒目。
肖长离伸出手,想要帮他擦去,顿了顿,改为在他肩上轻轻一推:“皇上……”
云钰动了动, 睡眼朦胧看着他:“何事?”
“回去歇息吧。”
“哦。”云钰点点头,边揉眼睛边起身,顺带还将脸颊上那点墨迹给揉开,糊了一片。
肖长离亦起身拿好大氅欲给他披上,却见人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走入内室,脱了鞋就躺了上去。
在肖长离愣神那会,云钰已拉好被子盖得严实,沉沉睡去了。
肖长离好一阵了才回过神,重新放下大氅,不知是该叫醒他还是由他睡着。
这一犹豫便已是寒夜过半,他索x_ing坐下继续抄,借此打发长夜,亦借此静心。
瞌睡虫来得厉害,去得也快,云钰睡了大半个时辰就醒了,睁眼后还迷糊了一会,这才想起自己竟然霸占了肖长离的床。
他赶忙起身出去,烛泪成堆,炭火也已微弱,那灯下身影似乎一点都没动过。
云钰自责得很,懊恼自己这一看书就犯困的毛病简直没得救,竟让他拖着带病之身在寒夜里等了这许久。
肖长离抬头,见人一脸纠结站在对面,淡淡一笑,道:“皇上醒了?”
见了这个笑,云钰心中的自责便一溜烟变得暖呼呼痒丝丝,飘飘悠悠得流窜在体内,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起来。
他走过去拿下肖长离的笔,拉着他的手,被那手的凉意冷得一个激灵,拽着人就走:“你别抄了,快去睡。”
有些蛮横得将人按在床上,云钰道:“你不必抄了,柳从汶那头我去说。”
肖长离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末了还是道:“多谢皇上。”
云钰见他这木头样子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在床头站了一会,道:“那……你歇着,我回去了。”
直到他披好大氅都没听到肖长离吱一声。
他咬了咬牙,恼他不留,更恼自己竟想要留下来和他一块睡的这个没羞没臊的念头。
可,都这么晚了,他竟当真不留么?
唉,罢了……
他拢了拢大氅上的绒毛,觉得暖和了一些,推门要走,身后却传来肖长离的声音:“夜深了,微臣送皇上回去吧。”
一只手从他身边而去,打开了门,冷风扑面,云钰却感到了暖意袭人。
暗夜之中的皇宫褪去了白日的繁华,显得宁静而幽深,靠近主殿便可见宫灯熠熠。二人一前一后行过明黄的灯和暗夜的影,仿佛已如此相伴走过多年。
仅仅是听着人走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云钰都能感觉到心定神宁,只希望这条路能够再远些才好。
“皇上。”肖长离忽然开口,云钰停下来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肖长离控制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道:“微臣觉得,柳太傅之孙既有驱邪除妖之能,居于翰林院怕有些屈才,不如皇上封他一个祓濯扶正之职,一可安柳大人爱子之心,二可使其一展所长,不至整日闹着要回停云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