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遗事 by 诡丽八尺【完结】(4)

2019-04-27  作者|标签:诡丽八尺

祝福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半天没说话,好久才记起疯婆子说的“死人味儿”:“不过我不能原谅小山,任何事都不能构成轻生的理由。”
李细觉察到他的一丝怨愤,“你……喜欢他吧?”
祝福沉思着,“他成绩很好,他对我好,什么都让着我。当时学校只有一个去法国的名额,我们成绩相仿,他让给了我。后来他结了婚,断了联系……去年的时候,我去找他,他拖家带口,很疲惫,他本很有才气,可惜做了份不合适的工作,找了一个不合适的伴侣……”
“他推了所有事儿陪我,我们一起待了半个月,”祝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得有几分凄凉,“我觉得我要做点什么。我让他离婚,让他去找京城工作,让他找我祖父,一个军区司令总还有些人脉,可他却自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祝福记忆里,小山的妻子,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乡下女人,身材和长相一样乏善可陈,她曾为祝福做了份凑合的晚餐,在餐桌上露出奶子给孩子喂奶。
钟小山是个孩子气的男人,他喜欢幻想,对实际工作和生活没有任何热情,却可以在幻想中得到满足,因此他看到简陋的住房、蓬头垢面的妻子、满身屎尿的儿子依然能够笑得出来,直到他再次看到祝福。
祝福曾是个好看、倔强的男孩儿,这样的男孩儿在校园就很瞩目,如果是女人,可以这辈子嫁入豪门衣食无忧;是男人,也一样有人愿意为他做一切。
旅法回来的祝福成熟了许多,只对小山还是天真,小山突然有点不想让他看到他的妻、他的儿和他惨淡的生活。
小山那时候已经两年没再画画儿,他恨画画不能给他带来份正经的工作,他问妻子要了两千块带祝福去外地玩儿,祝福只好偷偷留了钱给他妻子,说给孩子买奶粉。他妻子看着这单薄男人留下的钱,觉得自己的男人一无是处。

祝福回忆起这些,心里有些酸涩,他其实想告诉小山,自己过得也不好,他不过是个生活的傀儡——多数人眼里,他是个会画画的漂亮娃娃,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他的画,只为和他共尽晚餐,至于这画到底如何,他们丝毫不关心;而他也乐见其成,因为他需要很多钱,支付大额的医疗费、医药费和保健费。
但他没有告诉小山,那是一直以来的虚荣,让他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活得很好。
这种虚荣,在他面对异邦时表现得更加明显:他是绘画的天才,可以高价卖出每一幅画,有着做将军的外祖父,做大学教师的父亲和数位政界要人的亲戚。因此,祝福连自己都唾弃。

李细当然不知道他想着这些,感慨了一阵儿,帮祝福将领子掖好,系好围巾,拦了辆出租车将他拽进去,傻呵呵想着林路见了祝福会啥反应,不过他才不管。


到家门口的时候,李细习惯性地去买福彩,即抽即中的那种,让祝福帮忙抽几张,于是祝福随便抽了几张带回屋。撕开一看差点惊了——一张8万元、两张3万元,总共14万!

李细用力揉了揉眼睛,使劲掐了手指才确定自己没弄错,那时候林路压根儿没表现出对祝福的任何敌意,一个劲儿地说祝福是李细的幸运星,这财发大了。

祝福只是笑了笑,然后整理箱包,说差不多该走了,他要去京城看他外祖父。

李细本来是有些感激的,然后听这话更加依依不舍,但毕竟刚中了大彩,心情极好,腻腻歪崴把他送到车站也就算了


23


14万是个不小的数目,相当于李细和林路两个人埋头干五年那么多。
因此李细这几天有点精神恍惚,想着这些钱该怎么花,光想就要乐半天了:可以开个养鱼池,那个和卖衣服同时做,再或者买个货车平时接送货,不用了租出去。
然后他问林路要些什么,这钱凭空来的,咱们要赶快花出去,才能不耽误进财。
林路低了半天头没说话,抬头的时候脸红了红,说我不要什么,我只是,想考大学……
李细愣了愣,他觉得人上了大学就变得复杂了,比如祝福,谁也不知道那小子想些什么。
林路见李细迟疑,赶紧道,没事,我只是随便一说。
李细当然知道他可不是随便一说,他成天背英语算算术,还不是明摆着,却忍着,没再说话。
李细用中的奖给林路买了个随身听,索尼的,那时候最好的牌子,林路面无表情地收下了,回到屋子继续读英语。
李细突然觉得他们两个隔阂深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于是找他“聊”一“聊”。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林路在那儿做着不知道什么卷子,李细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来的,可见林路这孩子是个主意很正的人。
这个主意很正的孩子一边咬着铅笔头一边用手抓着头发,弄得头发跟鸡窝一样。
李细过去抓了他头发一把,林路才注意到他,把卷子收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怎么了?老大?”
李细就觉得他这几天别扭,对他爱睬不睬的,一门心思研究这鬼玩意儿,“你对我,是不是有成见?”
林路瘪瘪嘴说,“没啊,老大,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倒是老大你,觉得我……不如那个祝福,是不是?”
李细这几天沉浸在中奖的喜悦里,倒把这茬给忘了,说,“那……你没生我气是不是?”
林路带打不理地说,“可能吧,我还要看书。”
李细被这话惹毛了,把他按倒在床上,扒了裤子打屁股,林路的屁股很白,能掐出水来,李细毫不客气地在上面打了三巴掌,打出几个淡淡的红印儿,然后亮出那活儿就往他后面插。
林路骂了几声,然后笑了,“哎,老大,你还没和祝福做过吧?”
见李细闷着不说话,林路笑得更欢了,“我说么,老大你还挺纯情的,不过祝福真好看得不得了,连我都嫉妒……”
李细听他这话,说,其实林子你也长得不错,怎么看都是个小屁孩儿,就是没那气质……
林路闷闷地说,“所以我才要考大学嘛……省得你嫌弃我……”

李细觉得中奖这事儿多亏了祝福,祝福一直是自己的福星,于是提笔给他写了封信,畅想了一下未来,然后说冬天快到了,多注意身体。
写好了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不知道祝福在国内的地址,只知去了北京。

倒是祝福先和他联系,以前邻居家里安了电话,他把号码告诉过祝福。
祝福那边声音低沉沙哑,说,“我托人给你带了样东西……前天带走的,应该明后天就能到……”
李细说,“什么东西啊?”
“有幅画,”祝福声音显得中气不足,“你好好收着!”
祝福很认真地说,“有个秘密我瞒了五六年,现在想告诉你……”
“我早就说过,其实,你记得的,我都记得……”
李细听着眼眶一热,说,“以后别给我画什么画儿了,怪累的,你在哪儿住着,什么时候看看你去?”
祝福说好啊,我现在一个人住着间复式楼房,请了个保姆……这在北京也算奢侈的了。
李细知他身体不好,请个人照顾是应当的,沉默了一会才问,“你外公好么?”
“我一进家门就和我大吵一架,那老头……”祝福低低笑了笑,“他给我安排了份大学教书的工作,我没干……”

收到祝福的画是第二天,过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气质堂堂,背着画,弄得西服有些狼狈,自称祝福的朋友,普通话说得有点怪。

李细收了画,问男人,“祝福还好吗?”
男人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下个月15号,祝福会在北京办个画展,你可以去看看……”
李细听了悲喜交集,喜的是,祝福终于办画展了,这是他多年的愿望啊;悲的是,这画展,铁定他是看不懂的。

男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他说还有其他事要忙。

画布上,黑色的小木屋里,两个裸体的少年,身体纠缠在一起。上面的少年身体是褐色的,健康茁壮,眼睛燃烧着激情与崇拜;压在身下的少年,身体被外面筛进来的阳光染得泛出草色,有些惊恐地看着纠缠在自己腿上的小蛇。

门开着,门外的美妇脸上,满是震惊与绝望……而那兴奋的少年压根儿看见。

李细的身子震了震,他记得那事儿:那次他、祝福和李宽跑到山上玩儿,祝福管拍照,李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下了雨,他们两个人就在小木屋里发生了关系,结果祝福被小蛇咬了一口,差点死掉。
可是……那女人,是闻阿姨吗?难道这事儿闻阿姨看见了?

李细隐隐想起来,那事儿发生在高三的时候,离闻阿姨吞药,似乎没多久。

这就是祝福想告诉他的?闻阿姨吞药,究竟因为没法完成画家的梦想,还是因为儿子的荒唐事?怕祝福自己都不知道。

李细想起去年陪祝福给他妈上坟,李细提了在小屋里的那件事,被祝福喝止了,他当时说:“有些话,我们回去慢慢讲好不好?我妈听了会不高兴……”

一阵震惊过后,李细想起来,因为这个,因为这个,他们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是个小商贩、大老粗,是个不懂艺术的?
李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不管怎样,所有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李细蹲到地上抽着烟,胡思乱想着,祝福,不见得不喜欢自己吧!
发呆的时候,林路过来,瞅了瞅这幅画儿,“这画画得怪有趣儿!”
林路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气人,李细不理他,将画收好,这画就是再给他个胆子,也不敢挂在墙上。


24


李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见祝福推门进来,穿着月白的衫子,水洗布的裤子,靠在门口微笑,眼神清亮。
“祝福?你怎么来啦?”
却见祝福笑了起来,他本是笑的时候最好看,“想你了!”
祝福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手抚摸着李细的脸庞,手冰冷。
李细将他的手放到衣襟里暖着,“怎么这么晚过来?坐火车过来的?”
祝福不答,将自己的衣襟解开,露出朱红的乳头。
祝福的乳头和他的人一样,清凉冰冷,李细用力吮吸着,那玩意儿涨满起来,仿佛有乳汁要流下来,他的皮肤又白又细,一吮就泛着淡淡的红色。
祝福用手抚摸着他的发穴,**着,“李细,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很舒服,很舒服……”
李细将祝福压在身下,帮他脱了裤子,他的阴茎是童稚型的,如同半截鱼肠子,李细将头搁在他跨间,将它含在嘴里,轻轻舔着他的阴囊。
祝福一直很乖巧,也没有叫疼,任李细摆弄着,李细将他翻过身去,从后面进入他,他进林路时总是很勇猛,现在却小心翼翼,怕弄疼了他。
祝福的后面很紧,很生涩,稍微弄一下就出了血,一点点在床单上扩散,红得触目惊心。李细干了会儿就怕了,弄了些卫生棉蘸了酒精擦了擦,塞到他后面。
祝福转身过来看着他,静静看着他,“我要走了,你别惦记我。”
“走?去哪里?”
祝福笑了起来,“下个月画展,我没办法看到了,你帮我看着吧!”
李细一惊,吼了起来,“祝福,你在说什么?啊?”
祝福又坐了一会儿,终于推门出了去。
李细蒙地回过神来,使劲睁眼瞧着,却发现屋子和睡觉前没什么两样,房门反锁着,床单还是洁白,没什么该死的血迹。
原来是个梦!
李细回想着祝福的话,他要走了?去哪里呢?凌晨1点半,还可以睡个好觉,只是这梦怎么这么不吉利?

第二天早上刷牙的时候,邻家嫂子过来叫门,“李细,有电话,北京打过来的!”
“嘎?谁呢?”
“是个女的,特着急,你赶紧过去!”
李细应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拨通了电话,那边女子声音沙哑,“是李细吗?祝先生今天凌晨去世了……”
李细心里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感,还是不敢相信,“谁去世了?你说是谁?”
“祝福,”那边补充了一句,“我是他家保姆,知道他和你关系很好,所以告诉你一声。”
“他怎么会死?”李细对着电话直吼,眼泪哗哗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弄得电话湿答答的,“他不到23岁,不到23岁,怎么会死?”
那边保姆被他弄得慌乱,“起先只是发烧,带动心脏病发作,又引发急性肾炎,没抢救过来。”
“下周出殡,你会过来吗?”
“……”李细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茫然地记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到北京时,祝福遗体还没火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灰败的脸上有点虚胖,长了尸斑,嘴唇是紫色的,指甲乌青,暗淡无光。
那保姆小姐把他带到停尸间人就走了,李细低头吻了吻他的脸,他的脸已经如面团一样发了起来,身上气味很不好,消毒水味儿、药味儿,还有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那是死人的味道。
李细不在乎,低头吻他,吻着吻着哭了起来,眼泪落在他脸上,湿了一片,却被迅速吸了进去,脸更加虚胖了。
祝福本来合身的裤子,被撑得有点臃肿,李细知道,那是尸体发酵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这男人他见过,是给他送画的那个男人。
“他死时不算痛苦,”男人向他点了点头,“前后不过三天……这样他就很满意了……虽然……”
李细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跟他走出停尸房,“你是祝福的朋友?”
男人说,“这次画展本来我帮他筹备,现在没意义了,他是个有才华的画家。”
“他才23岁,如果能活的久些,我宁愿少活二十年。”
男人有些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真正笑起来,“他说他能活到现在就很满意了,也不算太吃亏…他这样讲的…”
“……”
“祝福给你的那幅画,能不能卖给我?”
“哦?”李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依然觉得祝福的死不是真的。
“5万,法郎,合五十多万人民币。”
“做什么用?”
“下个月他的画展,我想收集他所有的画作……”男人微微笑着,“他是个了不起的画家……”
李细听了这话很感动,变得泪汪汪的,又想了想觉得不对,“那副画,不太合适展出……”
“那我收藏……”
这倒提醒了李细,“我也收藏……不行?”
男人略带讽刺地端详了他一眼,“你收藏?8万法郎呢?”
李细被吓了一跳,相信眼前的疯子和祝福的死都不是真的,随便搭上辆大巴逃了回去,回去的路上,祝福以前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转啊转啊,仿佛要把他心脏撕裂。

后来林路参加了成人自考,成绩还满不错,要到省里上大学。李细以前是坚决反对的,但祝福的死让他失魂落魄,也就随他去了。

送他上大巴的那天,林路和其他学生兴高采烈地聊着天,看都不看他一眼。

林路穿着湛蓝的牛仔裤,漂亮的天蓝色T恤,看上去像个不谙世故的孩子,以前这个孩子总是缠着他,现在有了新的伙伴,李细突然觉得他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就如祝福一样。

车开了,李细默默地在车站上站了好久,站到腿脚发了麻,才转身回了家。

不管林路以后还回不回来,他又是一个人了。

到家的时候,有个西装男人等着他,自称是祝福的律师,带给他一份遗嘱。

李细茫然地签了字。

据说,祝福九十几万的存款和在北京的复式楼房,都是他的了。

有些东西,追逐的时候永远得不到,不想要的时候反倒有了。李细看着这纸协议,觉得很可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祝福死了,这么早就死了。

据说,祝福的画展是昨天,他没去看,怕难过,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他的画儿?

他又看到了那个给他送画的男人,男人告诉他,画展很成功,只是,本来的新锐画家,变成了天才夭折者。

然后男人又说,画展上有祝福巨幅的照片,笑容宛然。如果他没死,当天肯定有人向他求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当天的画展演变成追悼会,很多人哭了,尤其很多妙龄的少女,受不了这种悲剧,尤其主角还是个美男子。

男人说自己本来挺难受,突然感觉好多了,觉得整个事情很不可思议。

然后李细漠然问,你是不是喜欢祝福?

男人笑了笑,我是祝福作品的收藏者之一,在法国有妻有子,我本来想离婚,现在却想回去,好好和她们过一辈子。

他说,祝福是红色的法拉利,漂亮又有才气的年轻画家,是人一生中的奢华,这样的机会,一次足矣;但安稳朴素的大众牌轿车,才是能守住一辈子的。

李细仿佛听进了又仿佛没听进,扯着嘴角笑了笑,“还买我的画不?”
“要,你卖不卖?”男人依然满腔热情。

李细想了想,“我不能买,我只有这么个东西了。”

男人走了,李细想着,自己的服装生意,还真要找个搭档才行,于是写了几个小广告,挨个胡同贴了起来。

贴了两个多钟头回家,李细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百万富翁了,这个事情还太滑稽,不如服装生意来得真实。

不过,百万富翁还是有好处的,比如有权找个漂亮的小弟服侍自己,有权拒绝老妈安排的荒唐婚事。

林路在省城也不打电话,经常写信给李细,李细回着信,总想起两年前,那从法国来的天蓝色信封。

不管林路回不回来,他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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