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觉得新奇:“我看你东海沿岸出没,一定是附近仙山门下的弟子吧?那么你也亲眼见过神仙,对不对?”
“您已经猜得很近了。”
林老却不再继续问了,他看着坡下的蜿蜒山路,道:“只要不是妖怪就好。”
身下的食铁兽肩膀忽地顿了顿。
谢升懵神:“……为何?如今人与妖都是神识界不可或缺的族群,人有善恶,妖也有善恶,只要除去恶人恶妖,世间便能相安无事,永远和睦。您应当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他们。”
“什么神识界不可或缺……”林老皱眉,显然无法认同谢升的观点,“我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是什么想法。总之,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眼里,人妖永远殊途。妖吃人,妖害人,妖无恶不作。但凡是在东海上消失的商船,皆是妖怪嗜杀本x_ing所为。即使你们现在能够和睦相处,也无法让我忘却那时人与妖水火不容的情形,它们丑陋的面目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刻入骨髓的恨意如何能够被抹去呢?”
听到这里,谢升不说话了。
他送林老与食铁兽来到孔望山脚下,和他们挥手道别。
漫漫云雾笼罩的天空下,食铁兽驮着林老向前爬。
他的行动明明十分缓慢,但周遭景物却如同乘坐了疾驰的马车那般一晃而过。
林老摸摸食铁兽后颈上黑白分明的毛发,叹了口气,说:“唉,阿柴,其实你是只食铁兽妖,对吗。”
食铁兽赶紧停下步伐。
林老笑了:“我不是因为见到你日行千里才怀疑你是妖怪。”
食铁兽张开嘴巴,隐约露出一排与可爱外表不那么相衬的锋利牙齿。
“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起了个名字叫阿柴吗?”林老摸摸食铁兽的耳朵,“因为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看见你站了起来,在后院帮我砍柴火。”
食铁兽一动不动,静静立在那儿等着老人往下说。
林坡冉道:“就算我再糊涂也该明白,竹林里那些圆滚滚的竹熊根本不会砍柴,只有食铁兽妖才会。所以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是妖怪了。”
“那为何您还会同意我留下?”见身份已然败露,食铁兽咏川直接开口,“在我的印象中,您非常讨厌妖怪。”
林老舒展眉头,抿嘴笑笑:“不为什么,凡事总有例外。人心总是这样奇怪。”
他拍拍食铁兽的屁股,食铁兽便在林荫道中继续驮着他走了起来。
周遭景物走马观花地变换着。
而对于年事已高的林坡冉来说,光y-in也是这般迅速穿梭。
九十年前。
东海孔望山边。
林坡冉的身旁没有父母,没有家丁。年幼的他站在海岸的沙地上,海浪訇得袭来,又刷刷流走。
“爹!娘!”
他对着远方半截身体湮没在海水中的船只高喊起来:“爹!娘!”
无人应答。
船只渐渐沉入海底,海妖咬死了他的爹娘以及一船数百人。血水将海面浸染成了刺目的颜色,洇晕着层层红波。
与此这时,海面上有仙山降临,一时间金光四s_h_è ,日绽九天。
他远远望见仙山上显现出一位俊秀的神仙,神仙以波光粼粼的血水为华裳,愈发艳丽妖冶。
周围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惊为天人。”
林坡冉跪地,磕头行礼,央求神明救救他的父母,祈愿他能与父母能够再见一面。
多日后,除妖人带回了被绞死的两只海妖。
海妖是一种面目混沌的妖族,他们蛰伏在海下,鲜少露出那张怪脸。
上岸时,这两只海妖化为人形,面容变成了食物的模样——林坡冉的两位家长。
林坡冉看见被绞死的海妖,就好像见到了枉死在海妖口中的爹娘。
他回想起对神仙许下的心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泣感慨:“爹,娘。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你们了。”
……
食铁兽问:“方才您说人心奇怪,究竟是哪里奇怪?”
林老摇摇头:“恐怕是喜爱固执己见,逃避现实。”
食铁兽不解,歪头看他。
林老道:“过去如此,现今如此,想必将来亦是如此。你别看这些鸟兽原先善良纯真,到时一旦修炼成了人,也会变成这副心口不一的模样。可惜我人已老去,怕是再也看不到将来了。”
“我心口如一。”食铁兽声音清亮,“在今日之前,我从未开口与您说过话。”
林老笑笑,并未答话。
当夜,食铁兽咏川来到天砚山,寻找谢升。
谢升正在后山勤练法术,一看是白天那位佯装没成精的食铁兽,笑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他走了,寿终正寝。”咏川垂目,“我埋了他的尸骨,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决定来寻你。”
谢升听到老人逝去的消息并不觉得惊诧,他反而难以理解咏川的决定:“好好回你的蜀地老家呆着,你恐怕不适应这里。天砚山可没有鲜嫩的竹笋。”
“无妨。”食铁兽摇头,“与其回去坐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徒增伤感,不如在这儿消磨时光。”
今夜的天砚山有些s-hi热,周围蝉鸣断断续续从树林中传出,一阵停,一阵响。
眼下,正是蝉鸣萧索,难得清静的时候。
“你倒是想得周全,知道我天砚山乐于助人。”谢升叹了口气,“可惜眼下我打算去见一个人,明天早上再回来,你先去找我十哥谢楠,他现在一定还在苦读典籍,并未入睡。”
咏川转转眼珠,猜测道:“夜出早归,是为了……幽会佳人?”
谢升不置可否,他将一根骨节分明的食指竖在唇边,嘴角上扬。
“替我保密。”
第10章 第十章
黄猫脸上的牙印消得很快,没两天就被新长出的猫毛覆盖,再也看不见了。
这天,它在客栈前的高地上酣睡了整整一下午。
落日降临。它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贪婪地汲取天黑前最后一缕阳光。
猫咪们休息时常常会寻个不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鲜少有猫会睡在如此醒目无遮拦的地方。
因此,已经有人注意到它。
好事者们对这只黄猫观察了许久,见它外形憨厚,不畏生人,纷纷涌了过来。
黄猫一睁眼,便看见面前有三个小男孩。
它想起来,那日在那个说要侍奉他的男子身边,围着一群小孩,而这三个孩子就在其中。
望着这几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它心生欢喜,满眼善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去,谁知“砰”得一声响,一个小纸管突然在它脚边炸开了花。
“喵呜——”黄猫受到惊吓,惊叫一声,向后跳了两步,躲在一树Cao丛中,透过叶子缝隙窥看这三个小娃娃。
“看我做的炮仗,不错吧?”其中一个蓝衣小孩沾沾自喜地举着一袋纸管儿,“这样一来,不需要等到过年,我们每天都能玩炮仗。”
“东东哥真厉害!”另外两个男孩儿拍起手来,“东东哥,我们也要玩!”
“行啊!”蓝衣男孩神气地扬起头,威风八面的模样,“我总不能白给你们玩我辛苦做的炮仗吧?你们总得为我做点什么,是不是?”
两个男孩两眼发光:“东东哥要做什么,我们一定奉陪。”
东东向四周望望,最终定睛于躲藏在Cao丛后的黄猫身上:“快!把那只黄猫抓来给我玩玩。”
黄猫神色一凛,眼露凶光,嘴里呜噜呜噜发出戒备的声音。
“那是黄猫吗?”一人傻乎乎地问,“那明明是橘色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