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醒吗?”季淮规矩地坐正了,其实今早他也有些紧张与缓不过神来。
陶桃见此,抿着唇声色若蚊:“张婶来过?”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都是哑的。
“我没让她进屋,刚骗她说你有些伤寒,怕过给她。”季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掀开一角被子,指尖探进去,摸到了陶桃的柔软的小腹。陶桃蹙眉,按住了季淮不安分的手,拉倒嘴边咬了一口。季淮也不恼,转而便搓`揉起陶桃的唇,“疼吗?”
“倒也不是很疼。”陶桃半起身,抱住了季淮的腰,蹭上前,“淮大哥。”
“嗯,怎么了?”季淮拥住他,指腹拂过他光滑的背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
“我想吃蜜糕。”陶桃素来害羞,从不会与季淮主动撒娇。也不知是昨夜的巫山云`雨使他通透了,还是他们感情已经水到渠成。
季淮犯不着想那么多,他亲了亲陶桃凑上来的脸颊:“好,我们一起去买。”
被赶到山间居住那么久,季淮一次都没下过山。
现下,他握着竹棍,不自在地往前踏了两步。集市人声鼎沸,人潮拥挤,来往的人与绵杂的声响混合在一处,说是热闹也是闹心。季淮被人撞了左肩,在黑暗中惶恐回身,被陶桃牵住了手。
“淮大哥,别怕。”
季淮摇头:“头一回来,生疏着。”
陶桃已经买好了蜜糕,与季淮十指相扣,也不顾路人的目光。起初周遭的人还朝他们看几眼,后头见着季淮用竹棍点地,也便不稀奇了。瞎子走路,需人搀扶罢了。
油纸包着的蜜糕香甜,引得陶桃找着一处茶亭便坐下来要吃,时不时还喂上季淮两口。
茶亭的说书先生行云流水地叙述着一篇故事,说的尽显味道,茶亭的客人都专心地听着。陶桃竖起耳朵听了听,巧了,是季淮写的。
“是前几日`你新写的那篇。”陶桃坐直了,仔细地听起来,那模样像极了头一日去学堂里的学生,“这故事写得新奇,我最喜欢。”
季淮抿了口茶,温和笑着没言语,只是偶尔会扯扯陶桃的手让他给自己喂一口蜜糕。
浆甜的汁液融进软糯的米糕中,入口用舌面与上颚一碾,就化了。陶桃极其喜欢这家的蜜糕,三番两次的来买,吃的季淮也爱上这股子蜂花的味道。
但再甜,也比不得昨夜的陶桃甜。
季淮食不知味,待故事结束,他凑近了陶桃,闻得一股桃花香:“若这蜜糕有桃花做辅,只怕会更好吃。”可惜老板不懂,白白浪费了这门手艺。
陶桃眉眼一动,摊开手便悄然幻化出一朵桃花给季淮。花香动人,仿佛带回了春日的芬芳,陶桃将这朵桃花放到季淮手里,季淮诧异:“闻着似是桃花?这月份哪来的桃花?”
“心里有时,就有了。”
“那我应日日都能寻到这桃花。”他这情话说着委婉,却又在陶桃耳中极其露骨。
陶桃面上微红,故意扭过头夸赞道:“这说书先生的口才不错,绘声绘色。”
季淮捏着桃花温柔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们常下来听。”
“好啊!”
“你这语气听着真是开心。”
“自然!”
“那我们听一辈子如何?”
陶桃愣了愣,望着季淮的脸半晌,一双眸子又朝茶亭的说书处看了看。他瞧见的是正在整理书稿的说书先生,他捋着白胡子,佝偻着背。像是一晃即逝的人世年华,如风一般,很快。
但陶桃还是笑着应道:“好啊。”
所以这一听便是听了近十年。
于此,天上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快十日,铃兰日日担心陶桃,时不时地就溜到司药殿的侧门张望。左右不过再五天,陶桃若不回来,怕是要遭重罚。
如他这种初成的小仙大抵都是自己去仙名册上登记的,如若不然,等仙名册自己浮现陶桃的名字时,便会将他成仙的日子一同呈现。到那时,登记处的小仙必然会查询陶桃这些时日去了哪里,为何如此之晚才来登记。
铃兰越想越愁,来回踱步间,瞧见了刚回来的陵泽。
她忙行礼,陵泽也不理会她,径直进了自个儿的司药前殿。其实铃兰也不懂陵泽上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明明撞见她私放陶桃下凡也不挑破,还将她调入掌药房做事。说白了,便像是监视她一般。
鉴于他是上仙,铃兰根本不敢开口询问,只能自己瞎担心。
但仔细想想,她和陶桃不过就是两个在天界最底层的小仙,陵泽上仙也犯不着兜着圈子来对付他们。
她不愿再想这些,想的着实有些脑壳疼。
正苦恼着,身侧便经过两个瑶池的小仙,私语着说南海星辰易动之事,她们总有许多别殿的小仙听不到的八卦。
今日说的是天帝有意提前招云渊仙君回来的事儿,铃兰竖起耳朵,假装不经意地跟着走了几步。
“听说是破魔兽又出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很厉害么?”
“倒也不是厉害,就是邪乎,我也就是在书里头看过它的记载,说是吞噬日月。千年前,唯有云渊仙君封印了它。”
“仙君若不是丢失折云扇,身上的功绩怕是早能登位上仙了吧?”
“这可说不得,小心你的嘴。”
……
铃兰来天界也不过几百年,千年前的事情她自然不清楚,也不晓得破魔兽是个什么东西。
她只是担心,云渊仙君即便不提早回来,他的苦劫不出几个时辰就到期了。若他回来时,凑巧不巧地问起院落里的那株小桃花时,她该怎么回话?
哎,当初就不该心软放小桃花下凡的。
也不知道他与那凡间的恩人如何了?他那个恩人还有没有让他继续劈柴?
想着,季淮打了个喷嚏。
“陶桃,你是不是在心里念叨我?”
已经年有三十五的季淮看上去很精神,面上气色不错。亏得陶桃照顾的好,岁月只在季淮脸上多添了一些沉稳,其他依旧。今日,季淮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手里正拿着两颗枇杷等着陶桃来剥给他吃。
而院落里头正在理药材的白衣男子回身就是一句:“不要脸。”
人间十年,陶桃褪了稚气,眉目越发的俊逸清朗,一双眸子恍若人间三月天般灼灼可观。他一身白衫简着,墨发绑着马尾,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药材是要给张婶的,她年纪上去了,腿脚不便,陶桃会经常弄些Cao药送过去给她泡脚。
季淮叹气,“不要脸的人今天还能吃上枇杷吗?”
“你自己剥。”还在气头上的陶桃不理他。
“你不喂我,我就不吃。”
“……”
“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季淮开怀大笑,将枇杷放在桌上,摸起竹棍就去寻陶桃。
虽还在为昨夜季淮唬着他做了好几次的事情生气,可陶桃又是偏偏最宠着季淮。见他过来,陶桃转身就凑过去,拦腰扶着他。
季淮顺势摸着他的耳骨亲了口:“不要生气了。”
“淮大哥,你不能每次都这样撒个娇就过去了。”陶桃说教他,希望他能改改。
“你这话都说了快十年了,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
陶桃的手僵住了,季淮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十年的期限一眨眼就要到了。
“怎么了?”季淮每次听不到陶桃的声音都心里发虚,转而侧身抱住陶桃,脸颊贴着他的耳垂,以为他还是生气,便讨好道,“我改的,我下次一定改的。”
陶桃心想:这话真是听了不下百遍了……
他捋了捋季淮的头发:“信你最后一次哦。”这话他也回了不下百遍。
季淮‘啾’地亲了他的嘴巴一下,亲的陶桃不知不觉又抿起了嘴角。
陶桃正想给季淮去剥枇杷,便听得门外远远的传来阵阵马蹄声。他让季淮坐着,自个儿去开了门。
门外一如素日的景色,唯独多了几个官服在身的人,携着一卷圣旨。陶桃心里‘咯噔’落了下来,霎时冰冰凉的。季淮在里头发话,问陶桃是谁来了。陶桃神色凝重地望向马背上的人,只见他在听到季淮的声色时,勾起嘴角轻蔑着笑了笑。
“四皇子,陛下召您回宫!”
十年来,皇城变数皆多,皇帝晚年病危,几个皇子明争暗斗,官臣纷纷开始择新主以观望。每个人都活的喘不上气,似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沉的飘木。
皇帝病情加重之际得知季淮还活着,便想弥补季淮。许是回光返照之际,他看到此生待季淮诸多不公,良心发现,大赦了季淮的罪行。当人垂垂老去,硬如磐石的心肠或许会逐渐粉碎,做出一错再错的决定。
在季淮看来,皇帝正是如此。垂危之际的一丝怜悯与施舍,比嗟来之食高不到哪去。季淮不愿接受这样的大赦,却无法拒绝。
胞兄为了讨好皇帝,谄媚地哄皇帝拟了一道皇令,名正言顺地替季淮平了反,要将双目失明的他接回皇城照顾,也好一同为皇帝送终。
皇命如天,不去是违命,去了是狼x_u_e虎居,他一个瞎子早晚还是要命丧他人之手。
都是无归。
陶桃自然心知肚明,季淮此次,怕是要将命也留在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