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忙奔过去抱住他,怀里的人气若游丝。
他仔仔细细诊脉,脉象却看不出什么。
秦砚找不到救他的办法,只能去找陆嘉。
“小七,怎么回事?”
“陆先生,他当初离开京城,由皇帝种了蛊。”
“他自愿的?”
“是的。”
生命……皇帝觉得孟行舟最重要的东西。
“不能救他吗?”
“可以的,陆先生可以问那条蛇。”
陆嘉转头去看淮钦。
淮钦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我可以救他。”
“怎么救?”陆嘉豁然起身。
淮钦注视着他,“他体内中蛊,母蛊应该在邺城,所以他越靠近邺城,子蛊反应越深。”
“当他到了某个范围,就会引发子蛊反应,七窍流血而亡。”
“要救他也很简单。需要一个人,跟他互换一身血,那蛊虫认血。血换了,我再将那蛊虫引到那人身上。只是蛊虫换体,那人七日内必死无疑。”
陆嘉定定看着淮钦,“换我的血。”
淮钦紧皱着眉头,“你的身体本就虚弱,连换血都换不完就会死,还能等得到引蛊虫?”
秦砚提笔写字,行云流水。
写完后,递给陆嘉,依然是漂亮的簪花小楷:
“我换。”
淮钦瞥了他一眼,说:“你跟我进来。”
孟行舟醒来以后,已经不再感觉头疼,只是浑身虚弱,浑身上下却一点伤也没有。
叫了几声,秦砚才慢吞吞地从门口出来,只是神色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虚弱。
他端过来一杯水,递给孟行舟喝了,又放回桌上,然后便站在床边挨过这一阵阵的疼痛。
淮钦施了法,皮外伤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是内里的伤却是没办法的。
知道他要掩盖这一身伤痕,淮钦还说了他,说他是个呆子,带着一身伤痕博点同情不好么。
他却是一点也不想孟行舟伤心难过的,那人本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大漠里一人一骑,从沙贼手中救了自己,又多次护他周全,也该自己保护他一次了。
这条命不知多少次都该没了,又被孟行舟捡回来,早该知恩图报的。
知恩图报。
秦砚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孟行舟,又想起大漠沙海里翩若惊鸿的身影,只一眼就注定了结局,只有庆幸,没有丝毫后悔。
他心里有一点难过,他的大将军举世无双,却背负着许多故事。
哪怕总是笑着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流很多很多泪水。
还剩下最后七天了,淮钦说过,只能保他七天的x_ing命。
第16章 第十六章
思绪一扯远了,就没听到孟行舟的声音。
直到“喂”的一声吓了他一跳,他才反应过来。
孟行舟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这才松了口气,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断气一样。
孟行舟扯过他,让他坐在床沿。
问了一些事情:“哥哥知道我身体里的蛊了?”
秦砚点头。
“我现在感觉不到那蛊虫的疼痛了,是被你治好了?”
孟行舟看着秦砚。
秦砚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治好了,但不是你治的?”孟行舟略一思索,“是淮钦?”
秦砚点点头,动手治病的是淮钦,自己只是个药引子。
他已经知道,淮钦大概不是凡人,也难怪,凡人里哪有那样天仙一般的人物。
但是妖也不是万能的。
孟行舟单手撑着下巴,“这是我离开邺城时,皇帝给我种下的。还以为没得救了,没想到淮钦果然深藏不露。”
“他的医术比你还要好么?”
秦砚点头,虽然淮钦第一次出手,可是他会治自己不会治的病。
“呆子,那你是怎么搞得比我还要虚弱的?”孟行舟带笑看着他。
秦砚刚泛起的红晕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更深的苍白。
只一昧摇头,生怕被发现了什么。
孟行舟见他这样,便不再问,只得另起话头。
“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是回江南,还是去哪儿?临城是回不去了,我的大将军再做不了了。”看到秦砚疑惑的眼神,他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有些事,一开始就必须是我担的。等事情了结了,我跟你去江南开个医馆怎么样,江南山清水秀,我倒没去过。”
秦砚看着孟行舟,眼里泛起泪花。
孟行舟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手指点点他的眼尾,“怎么还哭了啊?我又没受伤。”
“你个小哑巴,我不跟着你,你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秦砚摇摇头,哭得更凶了。
孟行舟只能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给他擦眼泪,“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怎么就哭了啊?”
秦砚还是哭,只是他发不出声音,更像是谁,当头给他淋了一盆水。
浇灭所有的不甘心。
从那天起,秦砚躲了他五天,躲到陆嘉那里,直到最后一晚的夜里。
孟行舟听到床柜那里传来细碎的声音,他翻身过去,喝问一声,“谁?”
一灯如豆,缓缓照亮一方小天地。
灯光后面,是秦砚小小的身影,他一双手背在背后,脸涨得通红。
孟行舟捏捏他红得滴血的耳朵,“怎么,躲了我几天,不躲了?”
秦砚摇摇头。
孟行舟看向他的身后,“来我衣柜里拿衣服呢,外面冷?”
秦砚摇头,又点头。
孟行舟:“到底是冷啊,还是不冷啊?”
秦砚看着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里的孟行舟,他紧紧捏着手心里的布料,他只是想拿一件衣服,那件有着细密针脚的衣服。
孟行舟拉着他的手,说:“怕冷就跟我一起睡吧,正好我也冷。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进贼了。”
秦砚跟在他身后。
模糊的光影下,孟行舟没有看清身后那人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秦砚平日里也是有些憔悴的。
只是今天,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孟行舟的血,哪怕是冰冷的,即将带走他全部的生命,他的心也是滚烫的。
就放纵一把,睡一小会吧,他们靠得那么近,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也的确不会分开了,他的血滋养着孟行舟的每一寸肌肤,去了他去不了的任何地方,带着一颗卑微的心,和那伟大的爱情。
爱情,秦砚闭上了眼睛。
孟行舟却不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秦砚了。第二天,秦砚便消失了。
他策马找了附近,都不见他的踪影。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陆嘉心里有些犹豫。
“小七,我该告诉他吗?”
“陆先生可以告诉他。”
“他会不会很难过。”
“会的,但是他有知情的权力。”
他应该知道,秦砚是为了什么而消失的,应该知道那个他喜欢的人是怎样卑微而强大地爱着他的。
陆嘉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在淮钦的指引下,他在一棵树下找到了秦砚。
他浑身是血,双眼紧闭,早起气绝多时。
身上却盖着一件袍子,细细密密的针脚被紧紧抓着。
露出的那双手只剩下一截手骨。
孟行舟跌倒在地。
有蚊虫爬过他的尸体,他才幡然醒悟,爬过去抱着那没了声息的身子。
“小砚,值得吗?”
“值得吗?”
他伸手合上秦砚不闭的眼眸,望着的,是邺城的方向。
如果没有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邺城。
有了大军在城外,皇城里皇子间的争斗就分明了许多。
陆嘉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雨。
绵绵细雨仔细地覆盖住这座权利与欲望化身的宫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又落在倒在地上的将士们还在淌着血的身体上。通往金銮殿的主厅的砖红通道的两侧,两排卫士纵向一字排开,雨水沿着他们铁灰色的冰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
殿门前站着一队侍从,为首那个正是当初去孟府下旨的那个。他瞪着麻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看到孟行舟,也只是挥手示意,一队侍从左右散开,露出身后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孟行舟抬手,推开那扇他曾经去过无数次的,给予他无上荣耀和无边痛苦的宫殿的大门。
风悄悄地鼓动着他一身缟素,细雨顺着凄切的风,流经这间庄严而肃穆的金銮殿。
衰老的帝王跌坐在那把他守了一辈子的龙椅上,看着朝他走来的年轻将军。
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剥夺了一个朝臣世家全部的尊严和荣誉,。
如今也是这个地方,他将失去他执着了一生的权力。
他的脸上还有着一点苟延残喘的、身为帝王的骄傲,“你的蛊虫解了?”
孟行舟捏着身上三年前穿过的麻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孟家四代为臣,一门忠良,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四代为臣,所以势力深厚,权倾朝野;一门忠良,所以人才辈出,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