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之前,他使劲睁着眼睛,看向旁边的人,视线却怎么也无法聚焦起来,眼帘中鲜红的血流布满他的脸颊,许笙满是伤痕的手腕悬在座椅上,垂在眼帘前,在他流失的意识中,黑色表盘渐渐失去了色彩,指针却明晃晃地闪耀如初----
18:32.
第72章
眼皮被白晃的灯光覆上一层灰霾,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躺在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纤白的手背上c-h-ā着针头,冰凉的药液一点点地渡进来,紧绷的血管隐隐发痛。
尽管是闭着眼,他的脸色依旧被室内惨白的墙壁映如纸蜡,眉头因为痛苦似的微微蹙着,脸侧和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小心的包扎好,额头上的一圈绷带影s_h_è 着刚才惨烈的事故,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虚弱。
一名护士进屋,看着差不多了就抬手给他换了一瓶药液,完毕之后她站在一旁,忍不住细细端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喂,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身旁突然出现一人,她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是另一个护士小李。
“你吓死我了!”
“嘘-----小声点,你干什么呢?”
小护士转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忍不住啧然道:“诶,你觉不觉得他长的好帅喔,要是拆掉绷带……”
小李严肃道:“你在这儿想什么呢!人家都还没醒过来。”
“他怎么了?”
“车祸。”小李顿了顿:“他父亲开车,他坐在副驾驶,跟大货车撞上了,据说……对方司机还是酒驾。”
“这么可怕……那他父亲呢?怎么样了?”
“听主任说,是当场死亡。”
“天啊……”
“他的情况也不太乐观,虽说是脑震d_àng,但拍片看里边还有积血,估计之前也受过伤。”
“那他醒过来之后知道这些,可怎么办啊。”
“哎,别在这儿说了,咱们怪吵的。”小李叹了口气,拍拍她:“病人估计快醒了,让他好好休息。”
“嗯。”
……
两人出去后,病房倏然安静了下来。
许笙慢慢睁开眼,病房惨亮的白光争先恐后地冲入眼帘,眼睑被灯线刺激得猛然阖紧,随着他闭眼的动作,一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淌下来。
许笙张了张嘴,喉管如吞了一口掺着玻璃渣的沙子般干涩,后脑勺传来阵阵剧痛,像被利锤的尖端钉入到最深,万蚁噬心般的疼。
“……”
他深吸了口气,双眼失焦地盯着煞白的天花板,,干涩的眼球再挤不出一滴眼泪,心脏的一阵阵绞痛,疼的他想直接昏厥过去,可事实上,此刻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地去承受这一切。
死了?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那个刚才还要说跟他明天一家三口去湖边钓鱼的人,那个刚刚对他许下承诺的人,就这么再一次抛弃他了。
可是妈妈呢?他怎么可能舍得留下她一个人?
自己绝无来生,这是他仅有一次的、与命运博弈的最后的机会,也……没了。
那个时候,他要是不坚持跟上去,意外发生的那个关头他要是没坐在副驾驶,他爸也不会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下,他明明可以向左打方向盘,却在那一瞬间为他别了方向……
都是因为他。
都怪他,最后害死了父亲的人正是他自己。
……
不。
就算他不跟上去,父亲也逃不过那个时间,逃不过这一切冥冥注定的安排,逃不过这Cào-弄戏人的命运。
……
许笙的鼻翼颤抖地剧缩着,他怀疑这是个荒唐的噩梦,他怀疑这不是现实,就像他重生后的无数个夜里,那些如影随形的梦魇一样,这种不真实感冲击着他恍惚的神志,让他本能地抗拒着眼前既定的一切。
或许,他现在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觉,醒来之后,父母仍在家里有说有笑地陪着他,庄白书仍在学校等他回去,到了明天,他们一家三口还会一起去湖边……
许笙死咬着牙,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挡住了眼睛,炙热的鼻息几乎要把他烧穿。
要是这一切都是梦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明明、明明他什么都做了……
为什么会这样。
重生的意义就是这么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吗?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一切,怎么做他心爱的人才不会再一次一个个地离开他,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爸、妈……
……
白书。
许笙嘴唇一颤,手肘支撑地压着床面,艰难地坐起身来,他忍着剧痛快速翻动着内怀的手机,柔软的贴身布料却在提醒着他正穿着病号服,怀中空无一物。
他瞳孔一骤,如遭雷击般浑身一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悬着的手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无力地垂下来。
……
没人能救他。
门外的护士听见屋里琐碎的声响,迅速走进房间,惊讶道:“你醒啦。”
许笙充血的眼眸慢慢抬向她,护士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声音也陡然小了几度,犹豫道:“你感觉怎么样?”
他铁定是不知道他父亲的事。
见那人抿唇不语,她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应付,随即快速转身出门找大夫。
没过上一分钟,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进病房,开始查看他的情况:“看这里,能看清东西吗?”
许笙抗拒地转过头,薄唇微启,声音已然低哑的骇人:“我妈在哪?”
白大褂一怔,转头让小护士倒杯水,随即他接过水杯,示意许笙喝下去,一边盯着他的状态:“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吗?”
“你经历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车身侧翻,驾驶人是你的父亲吧,我们尽了全力,但……”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笙语气透露着沉沉的死寂,他又沉声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徐梅在哪儿?”
“徐梅?”
“今晚五点多送来的抢救病人。”
“啊我知道,她在三楼。”身后的护士突然说话了:“刚才是我负责推送病床。”
许笙把被沿掀开,发麻的双腿踱到床檐,眼看着就要下床。
俩人连忙给他拦住:“不行!你现在的状态还不能下床,吊瓶还没打完……”
许笙抬手捏住手背上连接的针管,一把拽了下来,黏固针头的医用胶带被连带一齐拔起,针眼脱离的瞬间延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这样行了吗,我没事。”许笙盯着那个护士,泛白的嘴唇颤启道:“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被许笙这副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来,护士没法擅自做主,颤颤巍巍地看向大夫。
白大褂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
许笙下了床踱上拖鞋,相比之下手肘上、身上的皮外伤都无暇顾及,头部强烈的眩晕和钻心的疼痛感让他步伐不稳,只能咬着牙硬挺着跟在护士身后。
这段路程并不长,可每迈出一步,却都在撕扯着、催磨着他仅剩的神志。
当许笙站在那个病房门口时,他手指发抖地摸上把手,保持那个姿势站了许久,他的鼻息不稳地攒动着,强压下了心头涌动的绞痛,慢慢地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房间内明晃的灯线,徐梅没躺在病床上,而是直愣愣地正站在窗户前,给他留下一个背影,连他推门进来时也不曾转过来。
许笙感觉一股酸疼细细密密地压在了他的嗓子眼,他颤声叫了一句:
“妈……”
那人闻声周身一颤,猛然转过头来,通红的双眼惊炽地看向他,脸上的皮肤已经被泪痕铺得煽肿。
她知道了。
心脏传来一阵震颤,许笙有种恍惚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错觉,那样如出一辙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又相似相通的心情。
徐梅看着他,几乎是脚步蹒跚地冲他走来,最后无力地几乎是瘫倒在他的怀里,哽咽哭嚎的声音仿佛蕴着这世上最无法承受的、窒息般的悲恸:
“那些挨千刀的大夫说、说你爸爸走了,你爸爸一直在家待着,怎么会走呢,儿子你信吗……”
徐梅血红的眼睛不置信地瞪的溜圆:“早上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他不可能丢下咱们娘俩,他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许笙感觉心脏被人狠狠地撕扯着,鲜血顺着伤口漓漓拉拉地躺下来,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母亲,木偶一样盯着她泛白颤动的发顶。
过了许久,徐梅的哭喊声逐渐哽咽起来,她几乎是用喉咙嘶吼着说:“儿子……你爸爸他走了,他走了,他就这么扔下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