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活着,总得有信仰。”美人受缓缓道,“当初夫子教给我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非是如何在后宫中争风吃醋,以谋求圣恩……!”
“可是……”
攻还欲辩驳,美人受却打断他,漠然说:“你若要我以色侍人,不如看在我们往日年少相交的情分,现在就赐我一杯鸩酒。”
“……”
攻被美人受拒得退无可退,负气起身,摔门而去。
足足半月都没有再来。
当初攻谋反是在深秋,现在几月过去,转眼就要入冬了。
美人受终日被锁在皇后的寝宫中,接受着最好的用度供奉,眉间却始终浮绕着一股抑郁之色。
就像本该展翅长鸣的鹤鸟,生生被人折断羽翼,哪怕被关在纯金的笼子里,也依然无法快乐。
天气愈寒,美人受的哮喘在一天夜里复发,开始没日没夜的咳嗽。
他脸色本来就是苍白的,咳得一狠,就会漫上一股病态的嫣红,沉闷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移位。
有时在夜里咳醒,便睡不着了,只得静静躺在床上,看嵌在木格窗中的月亮。
他想走到窗边,那样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但脚腕上的锁链不容许他离床那么远,攻怕他会从窗子逃出去。
月光皎白温柔,就像还未融化的初雪。美人受怔怔看着这朦胧的月色,脚踝上,贴着皮肤的银链刺骨而冰冷。
旧疾来势汹汹,却直到十余天后,攻才发现美人受病了。
寝殿里只有美人受一个人,饭菜通常从一扇小窗子里递进来。
如果需要什么用度,倒是随时有宫人在外面待命,但无论太监还是宫女,他们总称呼美人受为“辞卿公子”。
不是“丞相大人”,不是“林公子”,而是一声模糊而暧昧的“辞卿公子”。
是攻吩咐他们这么叫的,其中暗意,自然不言而喻。
美人受酝着一身骨气,生生一次都没有传唤过他们。
哪怕有一晚,他病的最严重的时候,盗汗盗得手脚冰冷,几乎咳得停不下来,想要喝一杯水,却被脚链扯住,如何都够不到桌沿。
他竭力伸出手去,指尖颤抖,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刹那,骤然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桌椅全被碰翻,瓷杯摔碎,冰冷的茶水全泼在美人受身上。
美人受额头磕在桌角,眼前好几秒都是黑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他扶着椅子一点点从碎瓷和冷茶水中站起身,平静地走回床边,摸索着重新躺下。
他依然想喝一杯水,但没有喝到,衣服也浇得s-hi透,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像吐着信子的蛇。
白溶溶的月色下,锁链声在偌大的寝殿中显得空旷而沉滞,说不出的悲凉。
后来几天,美人受病的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了,每天浑浑噩噩,几乎分不出白天黑夜。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想抱住他,美人受条件反s_h_è 地抗拒起来,以为是攻,神志不清地喃喃:“不行,我现在很难受……”
但那人似乎并不想对他做什么,只不住轻拍美人受脸颊,想将他叫醒。
“……卿卿太傅……”
“……卿卿太傅……”
美人受疲惫地睁开眼,茫然看着眼前人。
只见太子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蒙着面巾,正焦急地看着他。
见他终于醒来,瞬时眼睛都亮了,跟只小狗似得一下搂住美人受脖子,不住哽咽:“……卿卿太傅,是我,是我啊……”
美人受一呆,又听太子说,“……别怕,卿卿太傅,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
太子看着美人受苍白消瘦的脸颊,眼眶都红了,就像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孩。
“……卿卿太傅,对不起……”他抹了一下眼睛,哽咽说,“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才害你这样受罪……”
“……你怎么进来的?”
美人受从错愕中慢慢回过神,紧张地问太子:“没有人发现你么?”
“没有。”太子飞快道:“我都安排好了,出了宫门,就有接应我们的人。”
他手臂绕到美人受肩膀后,想将美人受抱起来,却一掀开被子,就看到了锁在美人受脚腕上的长链。
“卿卿太傅……”
太子怔怔轻喃,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随即眼睛一热,拳头捏的嘎吱作响:“……狗皇帝,他居然这么对你!”
“你快走,别管我,”美人受挣脱太子的怀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秦寄不可能让我这么容易就跑掉,这里很危险……”
“不,我会救你出去的。”太子执拗道,“钥匙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快走……”美人受又闷闷地咳嗽起来,一面紧张地将太子往外推。
“不,我去给你找钥匙。”
“别找了,你自己快走……”
“我要和你一起走!”
……
正当两人争执不休时,乌云密布的天空蓦然响起道炸雷,木门“哗啦”一声被人狠狠踹开,呼啸的冷风夹裹着雨丝钻进寝殿。
攻面无表情站在门外,平静的就像山雨欲来前的黄昏。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甚至还轻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看来我是来得不巧了。”
天空炸响一记惊雷,雪白的闪电将夜幕劈成两半。
在这压抑的黑暗中,秦寄一身玄色龙袍,浑身s-hi透,周身气压沉滞的令人窒息。
他手里提着一个纸包,门外暴雨如瀑,那纸包却干干爽爽,一点都没有被沾s-hi。想来一路上都是被精心保护着的。
可隔得太远,林辞卿看不清里面装着的什么。
秦寄缓缓向他走去,每一下,都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濡s-hi的印子。
就像一步步靠近的死神。
太子握紧了美人受的手,十指相扣,想给他一些力量,同时将腰际的长剑抽了出来。
“难怪你一再要我放过太子……”
“难怪你看到画卷是那么幅吃惊的表情……”
秦寄死死盯着美人受与太子牵在的手,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林辞卿,朕真是低估了你的本事!”
“……画卷?”
太子一怔,下意识就看向美人受,磕磕巴巴问:“……卿卿太傅,你,你看到那卷画了!?”
美人受没有回答,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时候。
他将太子护到自己身后,死死挡在攻的面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秦寄,十余年的朝夕相处,林辞卿知道这个人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攻一眼不发地盯着美人受,眼中满是血丝。
“卿卿太傅,不要怕他……”太子坚定道:“我会好好将你救出去的。”
他说着将长剑一抛,扭身就向攻刺了过去。
秦寄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冷冷笑道:“不自量力。”
太子五岁开始习武,功夫是众皇子中最好的。可尽管如此,在世世代代家族都出名将的秦寄看来,他这简直连小打小闹都说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