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昌一百多年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扯着衣襟要好好研究一下麻布的布料, 最后被李霖面无表情拎到一边束发。
为了隐瞒消息, 谈昌能化成人形这件事迄今为止也只有决明知晓,连德善和锦瑟都被蒙在鼓里。所以为了不被别人注意, 只好由李霖来给谈昌束发。
谈昌过了几年山林之间自由自在的生活, 连怎么穿衣束带都差不多忘了,更不用说束发这等琐事。
牛骨梳穿过又柔又顺的发丝, 将垂至腰间的长发灵巧地束起,直到最后绾好发髻,c-h-a上一根骨簪, 李霖才松了口气。虽然在谈太傅家中居住时无人伺候,他也是自己束发的,但是毕竟过去了那么久,动作都有些生疏了。
谈昌不觉得生疏,只是笑眯眯地说:“沐泽好厉害!”
这一笑,让李霖的心又痒痒起来。他不由想叹气,这小家伙关键时候装傻,考虑到现在都不肯给个答案, 却又频频撩人,撒娇而不自知。
真是……真是折磨人。
李霖叫上看门的决明,让两人跟在身后一同出去。
锦瑟果然没注意殿下身后的侍卫,只顾着嘱咐注意安全,末了疑问道:“殿下,谈昌今日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李霖从袖口露出一点红毛,漫不经心地说:“孤带他出去玩。”心里庆幸,好在把谈昌的裘衣带在身上了。
马车出宫后直接向着城西驶去。决明一板一眼说道:“殿下若是现身,太过引人注目,即便是遮掩过也会被有心人看出来,所以臣早先已经叫人看住他,就关在外面的一个空宅子里”
“好,等到问完了话再把他送回去。别引人注意,也别叫他看穿了我们的身份。”
李霖下令后他们便直奔那宅子去,
谈昌起先觉得好玩,穿了一会才发现这粗布衣裳果然十分粗糙,稍一动弹就会摩擦皮肤,。但是他既然跟着李霖出来玩,扮成侍卫总要敬业一点,连决明都不觉得什么,他也不肯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扭扭脖子,伸手抓一抓颈后瘙痒的皮肤。
李霖一会就看出不对来。
“别动。”他按住谈昌的肩膀,把后衣襟往外一揭,果然看见一片通红,通红的皮肤上还有几道抓挠的痕迹。
谈昌觉得被人盯着颈后有些别扭,就感觉到又细又热的气流喷在脖子,登时一阵颤栗。
“别动。”李霖又说了一遍,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温热柔软的手指落下,轻轻拂过,瘙痒和微微的疼痛的感觉都淡了许多。李霖轻轻地叹息:“怎么这么用力?”
谈昌没好意思说话。
“停一下,换件衣服。”
不容谈昌推拒,李霖就叫马车停在一家成衣铺前,他让谈昌坐着不动,自己跳下马车走进店里,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就回来了,手上抓着天青色的一条长袍。
谈昌在狭窄的车厢里小心地换衣服。李霖很君子的背对着他。可是谈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不小心碰到李霖。碍手碍脚换上衣服,光滑的布料贴在身上,谈昌舒服地叹了口气。
“细皮嫩r_ou_,娇生惯养。”李霖不知何时依旧扭过头,轻飘飘扔下八个字。
谈昌的小脸细腻光洁,五官柔美,这会迷茫时一双媚眼雾气迷蒙,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以为是哪个大家闺秀女扮男装偷跑出来。
谈昌刚想反驳,就听见李霖叹息。“若不是我养着你,你跑出去了该怎么办。”
一直到下车的时候,谈昌的表情都没能恢复正常。
那学徒被决明叫人迷倒了之后严严实实地关押起来,不过也没有亏待他,一日三餐都准时送进去。
“关完人家,送回去之后,悄悄叫人送点银子。”李霖站在门外,捋了捋袖子,面无表情地说。“拿屏风来。”
“是。”决明答。
这屋子里屏风是现成的,布好屏风之后,那学徒再机灵也猜不出绑他过来的人是谁。
“把他弄醒。”
李霖坐在屏风之后耐心地等。学徒醒来之后,谩骂声不绝于口,显然是之前没吃过苦头。李霖略有犹豫,决明那边已经直接拔出刀,咔嚓一声,不知劈断了什么。“老老实实交代,就送你回去,否则……”
“我说,我说!”
李霖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很是为自己在谈昌心中的形象担忧。
不过重点不对,他直接问道:“你从前是在太医院的张大人身边伺候的。”
“是,是!小人是张大人身边亲随,跟了他好多年了!”
“他是怎么死的?”
“火,火,被火烧死的!不知道怎么就烧起来了,一家子人啊……!他去世之后,小的就跑出来做做药材生意度日了。”学徒回答时,声音还止不住地颤抖。
这都是李霖先前就知道的。他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让对方放松警惕,才问道:“张御医都给哪些大人看过病?”
那学徒记x_ing倒是不错,数了好几个名字,才终于数到谈太傅。李霖叫停之后便问:“那这些大人的脉案和药方,都还留着了?”
“这……是,是,还留着!”
撒谎撒的不过脑子,李霖冷哼了一声,说道:“谈太傅的脉案,也还留着?”
“当,当然!就留在太医院!”对方的语气依旧有些虚张声势的意思。李霖开始思索怎么逼问,决明心有灵犀,刀再次架起来,“说实话!”
“小人说的就是实话啊!”
李霖有些犹豫。吓是吓不住了,肯定不可能真让决明砍了他。难道还真要上刑逼供?可是上刑之后难免引人注意,何况谈昌还在身边。李霖犹豫不决,谈昌则把那屏风悄悄往旁边推了推,自己凑上去向外看。
谈昌的声音响起时,屋里的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谈太傅的脉案和药方,被张御医留下来了,对不对?”
学徒身体一个哆嗦,“你,你……”
“我只问你,对与不对?”谈昌认真地说话时,糯糯的嗓音变得清爽许多,配上逼问的语气,竟有些冷酷的味道。决明配合地把刀逼得更紧。
“……对,对!”
谈昌冲着李霖得意地笑了,然而扭过头又咄咄逼人道:“但是张御医,把那些东西偷偷烧了,是吗?”
“小人……”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是你偷偷看见的,对吗?”谈昌丝毫不给他留喘息的机会。
那学徒见谈昌什么都知道,已然崩溃了,嘶哑着说:“小人不知好歹,以为他偷藏了什么宝物,夜间偷偷去看,没想到他在烧东西……后来听到太医院的大人问他脉案什么的,小人才晓得,那是谈大人的脉案。”
谈昌的身体微微发抖,李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不用李霖吩咐,谈昌就自觉地问道:“那脉案和药方上到底写了什么?谈大人是怎么过世的?”
“小人,小人真不知道,诊脉那天是张大人独自去的,小人也没跟过去,后来说是急病,小人也没再多问……”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因为急病?”
那学徒的脖子吓得一缩。“小人没这么说!”
“嗯?”决明狞笑着,“还不肯老实说实话?”
“说,说,小人这就说!”学徒吓得绝望地闭上眼。“小人,小人确实有点犯嘀咕,因为谈大人的病也太急了。张大人诊的是肺痨。可是肺痨必得是先前伤风发热,才一步一步发展的。可是就在去世前两天谈大人还进宫了,若是那会已经病倒,怎么还会进宫……”
这一次,李霖抢着问道:“先前?你说谈大人去世前进过宫?你怎么知道?”
终于找到了,除了他模糊记忆意外的证据。李霖握住谈昌的手也有微微颤抖。
“那,那天小人在院子里处理药材时,有人来找张大人,说什么‘太傅又进宫,时候到了’之类的话。”学徒见状不妙,又连连发誓:“小人绝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天也只是无意中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小人就回避了!”
李霖看向谈昌,谈昌点头。
没有什么可问的,李霖吹了一声口哨,决明便心领神会,反手用刀柄打晕了那学徒,重新拖回去叫人看好。
“不是什么老实人,宁可叫他吃点苦头也要让他闭嘴。”往外走时,李霖说道,决明应声。
接下来坐马车去谈宅时,谈昌始终有些恍惚。近乡情怯,他算是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了。距离他被谈太傅送走已经有八、九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
——然而那院墙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比从前更斑驳几分。
李霖看着犹豫不决的人,向他伸出手,阳光洒满了他温柔微笑的脸庞。“谈昌,回家了。”
谈昌鬼迷神窍一般,把手放在了那人手里。
直到李霖心满意足地牵着谈昌走进院子,谈昌才反应过来,恨不得回到过去抽自己一耳光:请你清醒一点,你怎么就迷迷瞪瞪地屈从了呢!
然而已经低头,怕死又怕疼的谈昌只好乖乖让李霖牵着,走进屋子里。
从谈太傅去世起,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宅。主屋的地上落满尘埃,那些上好材质的家具也无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