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商秋芦没想到今夜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正阳宫,一时间有些怔忪。
难得见到他这般发呆的模样,太子殿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还有一丝忍不住的后怕。
差一点点,他们就要y-in阳两隔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随孤回宫?孤方才一路赶回来,连晚膳都不曾用!回去陪孤用膳!”太子殿下一把抓住了商秋芦的手腕。
“秋芦领命!”商秋芦微微一笑,罕见地没有挣脱他的手掌,顺从地让他拉着自己,一路向太子宫走去。
怀里鼓囊囊的,正是那副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画像。
然而,他们到底高兴得太早了。
正阳宫发生了劫持皇后这样大的事,皇帝岂会收不到一丝风声?太子殿下拉着商秋芦刚走出正阳宫,便看到父皇身边的大内监福双带着一队御林军守在门外的走道上,寂静无声。
很明显是陛下的旨意,不希望今晚的事情闹得太大,一国之母深夜被男子劫持,传扬出去,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归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
不过,正如皇后对这位陛下的了解一样,不管因何缘故,身为奴才,劫持威胁主子,便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此例若开,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奴才会效仿呢,他们做主子的,身边最亲近的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而是这些贴身跟着的奴才,若他放过商秋芦,今后那些奴才们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太子殿下,商侍卫,陛下有旨,宣殿下与商侍卫觐见。”福双拱手道。
王鲲凤眉心一跳,紧紧抓着商秋芦的手瞬间出了一手的冷汗。
方才他与母后据理力争,甚至利用母后对他的宠爱威胁母后,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母后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伤害他罢了。
可是,此事若是被父皇知晓……
“殿下,走吧,别让陛下久等。”商秋芦笑了笑,却并没有挣脱太子握着他的那只手。
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能在临死之前,被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牵着,怀里揣着自己这辈子画的最好的画像,甚至于还能得到陛下赏赐的一个稍微体面点的死法,他已经知足了。
“秋芦,你别怕,有孤在!”太子殿下紧紧抓住他的手,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他就不做这个太子就是了,太子不可以娶男妃,亲王、郡王总可以吧?大哥也是郡王,不是明日就要与白掌柜成亲了吗?
只是,想到这里,太子殿下心里有些觉得对不起大哥,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可以和白掌柜成亲了,今夜出了这档子事,只怕,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明日都没甚么心情去替大哥主持婚事了吧?
太子带着商秋芦过去的时候,恰好遇到贤妃从大殿内走出来,明日便是清河郡王大婚了,陛下方才命人宣召她过来,说是皇后突染疾病,明日只怕无法亲自出席清河郡王的大婚,命她准备一番,明日陪陛下同往郡王府,清河郡王对三郎有养育之恩,长兄如父,贤妃作为长辈去帮忙张罗婚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太子殿下,这么晚了,怎么今夜不歇在郡王府中?”贤妃也知道太子带着宗亲子弟去给清河郡王贺喜去了,按理今夜应该住在那边,明日陪清河郡王一同迎亲才是,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了呢?
“贤妃娘娘,孤有要事回禀父皇。”太子不欲多说,贤妃也急着回去挑选明日参加婚宴的衣裳,便告辞离开了。
“挟持皇后,威胁母后!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皇帝已经知道了今夜在正阳宫发生的事情始末,见他们进来,还手牵着手,顿时勃然大怒,一个茶盏飞过来。
商秋芦猛地挣脱了太子殿下牵着他的手,飞身挡在了太子面前,大力投掷过来的茶盏,瞬间砸破了他的额头,鲜血如注,他却不敢去擦,只是踩着碎瓷片默默跪下。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哪怕是主子的错,但凡沾上一点,就都是他们这些奴才下人的错了。更别提太子殿下素来品行高洁,满朝文武谁不称赞?如今竟喜欢上了他这样低贱的奴才,只怕在陛下眼里,他才是那个勾引坏了他儿子的贱人吧?
“父皇!一切都是儿子的错!与商侍卫无关!”太子殿下也噗通一声跪下,顾不得膝盖被碎裂的茶盏碎片扎破,匍匐上前,跪在皇帝面前急切解释道,“儿子恋慕商侍卫,然主仆尊卑有别,从不敢妄想的,只是偷偷画了一幅画像藏在书房,却没想到被母后发现,这才惹出今天这些事来,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商侍卫他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的,主子责罚,奴才就该领着,他竟敢劫持皇后,便是死罪无赦!”皇帝真正愤怒的是这个。老实说,如果太子真的喜欢这个侍卫,身为父皇,他若是高兴,也不是不可以将商秋芦赏赐给太子,不能为妃,做个身边伺候的玩意儿也无所谓,堂堂太子,难不成连个玩意儿都养不起?
他真正愤怒的,是商秋芦竟敢以奴才的身份劫持主子!此风断不可涨!
“父皇!父皇要杀要剐,儿子绝无怨言,只求父皇饶了秋芦!”太子知道这件事情触了皇帝的逆鳞,也不敢辩解什么,只希望能保住商秋芦一命,哪怕是流放三千里……凭着商秋芦的身手,自保是没问题的,等往后事情淡下来了,他再想法子将他救出来便是。
“陛下,太子殿下,属下自知死罪难逃,只求陛下看在属下往日做事勤勉的份儿上,赏属下一个体面的死法!”商秋芦俯身叩拜道。
能在临死之前,见一见这只傻猫,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喜欢着自己、惦记着自己的,他也算没白来这世间走一遭了。
“商秋芦你给我闭嘴!”太子殿下恨恨道。父皇本就不想留他一命,他还这么说,难道是怕自己死得太慢了不成?
“好!不愧是朕的暗卫营出来的,有骨气!来人,赐酒!”
“父皇!”太子殿下肝胆俱裂,失声喊道。
“逆子!滚一边去!这奴才胆敢挟持你母后,你竟护着他?身为人子的孝道呢?”赐死一个奴才,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亲自关起门来,便是想给太子留些颜面,没想到这孩子竟丝毫不领情,实在是令人恼火!
毒酒早就备好了,两个内监端了出来,斟好酒,放在盘中递到商秋芦的面前:“商侍卫,陛下赏赐的御酒,请用吧!”
“商秋芦!不许喝!”太子站起来想冲过来,却被早已守候在侧的侍卫们团团困住。
“太子殿下,夜深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今夜起,秋芦再不能替殿下守夜了。”商秋芦微微一笑,空出来的一只手捂着胸膛的位置。
那里,藏着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一幅画像。
想来,陛下看在他从容赴死的份上,应该会允他带着这幅画像下葬的吧?
骨节嶙峋的手,端起了小巧的玉质酒杯。
第75章
“秋芦!!!”太子殿下眼睁睁地看着商秋芦喝下了那杯御赐的毒酒, 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一刻,他忘记了母后对他的殷殷期待, 忘记了父皇对他的敦敦教诲, 忘记了自己肩负的整个皇朝的责任……他只知道,他最爱的那个人,因为他的贪心, 他的无能,在他的面前,被父皇赐死了!
是他害了他!
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人知道他那些y-in暗的不堪与人言的恋慕?!
“秋芦……”
“陛下,夜深了, 请容属下送太子殿下回宫歇息吧?”商秋芦的嘴角溢出一丝黑血,挣扎着站了起来, 看着太子殿下笑得十分温暖。
就像春日的夕阳一般, 仿佛要在落山之前,燃尽最后一丝暖阳。
“好!好~我们回去!”王鲲凤踉跄着挣脱侍卫们的围困,跑到商秋芦身边扶住他。
皇帝到底还是赏了他这个最后的体面,命人给他预备的是慢x_ing的毒药, 不至于当场毒发身亡,大约,也是不想脏了他这大殿吧?
毕竟只是一个低贱的下奴,连在金殿上撞柱子的资格也没有的。
王鲲凤半抱着商秋芦, 感受着他身上飞速消失的体温,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他不想让他死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
他要带他回家!
他甚至不敢对他的父皇流露出一丝丝的怨恨,因为,那样只会让商秋芦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他知道,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都会将他所做的一切,加倍地施加在商秋芦身上。
他已经害了他一次了,不能再害他一次。
路过那端着毒酒的内监身边的那个瞬间,太子殿下盯着商秋芦喝过的那个酒杯看了一会儿,就在内监两股战战恨不得自己喝了那毒酒、以免太子殿下一个冲动抢夺毒酒的时候,太子殿下转过身去,扶着商秋芦再次跪拜下来——
“父皇!儿臣跪求父皇开恩,赏秋芦一个安葬之所!”太子确实很想跟着商秋芦殉情,可是,他知道,他若真这么做了,只怕父皇盛怒之下,会将商秋芦千刀万剐,死也不得安生。
殉情很容易,一杯毒酒罢了。可是,他却害怕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害得商秋芦连死后也不得安生,皇帝见儿子盯着那毒酒看了一会儿,也担心太子一时想不开会做傻事,听到他只是要求给商秋芦这个贱奴安葬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了。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哪怕恨得牙痒痒,也是舍不得他去死的。
“好了,秋芦,我们回去吧。”太子殿下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从袖中摸出帕子来,仔细给他擦掉了嘴角溢出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