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转过头,他没能看见她的脸。
他看见的只是死亡,仅仅是死亡本身,以及一种超越生死的绝望。
那个倒霉鬼死了,黑色的血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的眼球融化了,融化在这沥青般的血液里。
而现在,仓库的门大开着。里面的三个可怜女仆也死了,她们的脖子上也流出黑色血,这血就像一条漂亮的锁骨链,把她们从绝望的生命里彻底解放。
仓库里面三个姑娘的血,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它们流到一起,构成一个三角形,而三角中最锐利的一角,是那个年长的女人,她的血从门口涌出来,跟着不平的木头地板流下,和没有眼睛的倒霉鬼尸体连结到一起。而那个麻袋,黑色的液体从麻袋里面涌了出来——从织物的孔缝里。
先是点,密密麻麻许多点,那些液体呈现点状,就像Cao莓上的白点,黑点从针尖大小长成沙粒大小,反s_h_è 着月亮的银光。然后从内而外,它们被某种力量挤出来,越来越大,最后连成一片——整个麻袋都变成了黑色,又s-hi又黑,连着那四具尸体,就像古老的法印。
如果要把这次复杂的谋杀比喻成巫术,那一定是一场邪恶的死亡巫术,现在这巫术仪式已经完成,生人与亡者——两位“残忍”的施法者——都回归黑暗之处。
此时,整个城堡最上面的房间——公爵夫人的闺房里,漂亮的小王子脱去衣物,赤身裸`体,走到失明的奈特面前,用手抚摸奈特的头发,脸。他从奈特的喉结开始挑拨,指尖温柔地滑过对方身上未愈合的伤口,越过那些烦人的绷带,触及敏感的部位。他的手游走自如,比妖魔的蛇还要灵巧百倍,他以为奈特会在他的技巧下臣服。
但是这不可能。
奈特就像一块坚冰,冷得好像棺材里保存良好的尸体,他丝毫没有被弗兰茨的欲`望和技巧所感染,只是用手撑着头,居高临下地斜视高高在上的沉湎在欲`望中贪欢的王者。
“难道您不想和我一起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弗兰茨引诱道。
奈特的手抚上弗兰茨的胸口,偏移到心腔——那儿的心脏正在强而有力地跃动——然后说:“比起这个,我更想探究您的这里。”
内心深处,他很想知道弗兰茨的人皮面具下藏起的真面目。
“如您所愿,但是,首先,让我们快活。”弗兰茨俯身,开始他心里向往已久的快乐游戏。
在巫术的普遍记载中,存在一种名为“普纽玛”的概念。这是一种神秘的,伟大的,珍贵的巫术材料,而按照奈特的理解,这是一种强而有力的介质。
而事实上,普纽玛包含在人类的精·液之中。无论如何,精·液都是一种神秘的,具有伟大力量和神圣使命的东西,它是生命诞生的本质之一。而这种蕴含生命潜力的造物,一旦沦为巫师的介质,就能使得施法者得到珍贵的,意想不到的东西。
巫师钟爱的幻术,魔药在另一种层面上解释,也就是致幻的技巧和工具而已。在这种低级巫术的使用上,介质自然无关紧要,也许是萃取药液的油脂或酒精,也许是一些手势和文字罢了。
而另一种高级的,要穿越灵魂和思想的巫术,便被古老的巫术大师认为,需要带有灵魂的介质。
奈特在普纽玛中看见了七彩的幻光,他的眼睛并不在这里,而他的巫术感官为他塑造了另一种意义的眼睛,他正通过普纽玛和幻视看见弗兰茨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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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这里一片黑暗,一片荒芜,空旷得让幻光的精灵都死了过去!
现实里两人的身体贴近又分离,起伏的余音回绕在幽冥的梦境。随普纽玛指引,灵魂如同子宫里的被诅咒的畸婴,在漆黑逼仄的甬道探索不停。这混沌里,偶有哭声,细细碎碎的,好像绵绵的春雨落在头顶。
奈特伸手接住雨水,普纽玛在他指缝间流动,缠绵,然后没入他的皮囊。手接着梦里的雨水,在黑色的梦海里摇曳半刻,又回到原地。
奈特伸出食指,用舌尖舔了一下,又咸又腥。
一种特别的能量流动在两人之间,流动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粘稠得像是有魔力的网,把一切黑暗中不可告人的秘密,都网罗出来。
梦里的无形之地越发紧凑,温暖、畸形又压抑,前进的困难x_ing诱惑探索者追寻内核的神秘。而黑暗的出口,或许是终点之地,那儿有一个镀金的女人,头戴金冠,坐在无数尸体组成的高台王座上,手持盛血的圣杯,傲慢地痛饮。
而在那镀金女人的身后,是黄金打造的牢笼,牢笼实在精致,每一根金栏杆都雕刻着花纹和铭文。笼子中间,是一头疲惫的狮子。
“我已知晓灭亡的结局,而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逃避那个残酷的结局,因为那正是‘恶’之倾倒的终极。那已经无法被称之为死亡,因为死亡只是它的子嗣之一,要更加精确地形容这种东西,该说‘湮灭’。最终,人类的邪恶本质以及它所致的邪恶后果都会汇集一起,‘它’会像神祇一样降临,cao控这蛀虫一样的邪恶本质,把腐朽的世界毁灭个彻底!”
奈特打量着黑暗之梦里黄金女王和被囚禁的狮子。
她残留的血酒从圣杯里落下,洒在那些为她的王座筑起高台的人类尸体上。
那些尸体开始蠕动,那些腐烂得不彻底的,皮骨外露的家伙,开始要命的蠕动,他们不像是人,反倒是像是某种变异的大型蠕虫。他们越是摇晃,高台上的黄金女王越是不安,她抄起手边带刺的鞭子,恶狠狠地抽打下面那些蠕动的活死人,可是她越是抽打,那些活死人越是动得积极。
咕噜咕噜,那些尸体的腐败伤口粘粘在一起,脓化的组织拉出一道道细细的丝,他们越是动摇,越是疼痛,可他们越是疼痛,越是挣扎着动摇!
最终,那些蠕动的活死人把高台上傲慢的黄金女王震了下来,他们用残缺的身体去争夺女王的圣杯和里面的血酒,他们喝了那血酒,摸了那圣杯,身体的残疾就被治愈。接着,他们喊着口号,成群结队,把失去权势的黄金女王绑在火刑柱上,高喊:
“女巫!女巫!女巫!女巫!”
看呢!他们所遭受的暴行引导他们实施新的暴行,而现在,他们乐在其中!
奈特不再看那些死而复生之人与失去权势的女王,他看向狮子,狮子也看向他。
这头狮子早已被黄金女巫的笼子压成残疾,它永远没法用他的爪子去纠正这些活死人,不是他不会,而是不愿。他所受的压迫式扭曲教育使得他的x_ing格定型。
因此,这个在扭曲的牢笼中长大的,外强中干的狮子,永远不会去“做”什么,他只是精密地分析着外面的邪恶又片面的东西,算出一套自欺欺人的邪恶定律。
无可厚非,一切只是为了掩饰他的内心残疾。
可怜的无为之王。
奈特的确有些震撼,他发现这倒霉的残疾狮子的时候,就像一面镜子,上面投s_h_è 的好像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可惜,他永远做不到这头狮子这般邪恶的豁达。
在这狮子先生选择逃避和掩饰的时候,奈特选择叛逆和积极地制造危机。
“殿下,其实‘它’是一个精密的巨大机器,‘它’有自我调节的机制。邪恶的碾压过的腐朽尸体,能生出善意,而善意构建的和平世界,也会滋生邪恶。在这霸道的自然力之下,个人权势如同虚设,你我都只是‘它’的一颗棋子,什么也做不了。你对这世界无能为力,而对我也是无能为力。”奈特对弗兰茨说了七分真心话,三分谎话。他早已习惯半真半假游走于混沌之间。
“你很懂我,神父,我觉得我快要爱上你了。”弗兰茨轻轻吻了奈特,伸出舌头舔舐他脸颊上咸苦的汗滴。
“所以我知道,您从来不会在感情上说真话,至少不会说得这么彻底。”奈特一脸心知肚明,推开他——把他整个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再捡起地上的衣物穿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反倒是把弗兰茨留在原地。
弗兰茨,自诩高贵的王子殿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被人狠狠羞辱了。
罗德里克揍他的时候,他没有感到羞辱,因为他激起了兄长的怒火,反而使罗德里克受到惩戒;杰拉德那个老家伙教训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羞辱,因为他知道这是临场做戏而已,他们都是邪恶的使徒,一丘之貉,用讨喜的外表和苛刻的严谨掩饰真心。
而现在,他渴求的艾高特神父,将他无情抛弃,而他别无他法。
弗兰茨已经得到了奈特的身体,他也明白奈特这种人,永远不会被人驯服,就算是那位正直得可爱的埃德蒙公爵夫人,也绝不可能将之驯服。
他明白事理,只是不甘心,他明白自己的权势不是一切,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拉着奈特一同堕落,因为他对奈特的一切引诱对奈特而言,都如同虚设。
现在,弗兰茨需要做出反击,他已经知晓奈特的滋味——冷冽又腥甜——便无需留恋。他可以放开手脚去设计新的“舞台剧”,来满足自己的邪恶私欲。
只是他有点担心——自己越是这么纠缠,越是容易被奈特吸引。
那只好让荒诞和邪恶来得更加汹涌!
夜已深,外面好像闪过一道闪电,可是没有雷声,好像只是他的梦境而已。被关在地牢里的城堡原主人睁开眼,从疲惫和惶恐的浅眠中惊醒,眼皮挣扎着,倦怠又失落。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让他睁开眼——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觉得那十分熟悉,却想不起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