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得学着把话说得好听些。”
“我的老朋友,你误解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是说,我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但是人都是有脾x_ing、有自由的――尽管它们不堪一击。至少在你面前,我能表现得清醒点儿,而不是装疯卖傻。装疯久了就很容易真的疯了。我愤世妒俗,贪财好色,但是有时候,我真的是清醒的。”
“我们都醒着,可是他们还在睡觉。”斯图亚特督学怜悯地看着火刑柱下面聚集的人群。
“你要是非得叫醒他们,就得背上制造战乱的恶名。还不如把这些事情推给古神、邪神、巫术和恶魔。”流浪汉说。
“神话生物已经奄奄一息了。”督学叹息。
流浪汉咯咯地笑了,用脏手扯着督学的衣服说:“老头,亏你还在学院做研究,你实在太小看神话对群众的吸引力了!想想古代那些国王,恨不得把自己母亲送给神王出轨,美名其曰‘神王风流’,其实只是好让自己有半神血统。可怜的神王,你看他睡了多少国王的妻子,多少英雄的母亲,而这一切并非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色`欲,只是给了他的‘儿子’们称王称霸的权力。”
“你这想法太世俗了。”督学批判道。
“不,我这想法太人x_ing了。”流浪汉说。
黄昏的时候,作为死刑犯的卡罗尔被士兵押着,来到火刑台。下面是一层层的稻Cao与木头,走上去有着咔咔的声音。
士兵踏着梯子,将卡罗尔手上的锁链被穿过木柱子上面的洞孔,他用力一拉,卡罗尔整个人就被拉着提起来,士兵把锁链卡在木柱的凹槽处,再油脂涂在卡罗尔身上。
卡罗尔脚尖离地,重力和拉力撕扯她的躯体,好像要把她活活撕成两半,先前在监狱遭受的吊刑回忆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而台下人的目光,就像海里的密密麻麻的沙丁鱼,与她对视。
弗兰茨没有来,也许他必须等卡罗尔被烟雾熏得神志不清,才出来享受谋杀的滋味。
卡罗尔将死,却莫名地平静,她心如止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下面陌生而熟悉的人——她想要拯救的人,她无法拯救的人。
突然,她看见天空中变换的云彩,它们流动着,舞动着,好像在欢迎自己。
下面的火烧起来了,她听见安吉莉亚的幽灵在说话,她知道,安吉莉亚永远也无法再说话,她只是回忆起她的好友濒死的模样,霎那间仿佛看见现在的自己。
然后,她逃避了死亡的目光,反而看向下面的人。
不知从何开始,卡罗尔就已经不是自己,她只是某种言语和意识的代言人,她想要传达的讯息和行为,使她在某种时刻丧失了人格。
现在,下面火燃烧起来,黑烟顺势而上,滚滚而来,熏得卡罗尔不得不闭上眼睛。
不过有些东西,不是用眼睛来看的。
行刑中途,弗兰茨才从走进刑场。他周围衣着花哨的新贵们洋洋得意地看着被处死的卡罗尔。
一个穿着丝绸礼服的贵妇绉媚地说:“这女巫要好些时候才会完全死亡,她的死亡会为我们带来新生,整个社会都会因为您睿智的处刑而得到新生!”
“您的嘴真甜。”弗兰茨说,“‘大女巫’终于死了,我父母的仇终于报了。”
“而您也因此能顺理成章地得到王位,就算我们无法指控埃德蒙公爵是恶魔,就凭他的妻子,他就不可能与您竞争。”
“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没法和我竞争,他从来没这个资格。”弗兰茨温柔地吻了贵妇的手,笑着说,“您的丈夫也没资格和我竞争。”
贵妇用扇子遮住脸,弯弯的眼里流出藏不住的媚态。
这场火刑一直持续到半夜,中途还有士兵长戴着隔离烟雾的面具,上去用长长的铁杆去拨开卡罗尔被烧焦的皮肤,然后尖叫:
“啊!女巫还活着!女巫还活着!她的内脏还在动呢!”
下面的群众没有少,反而多了不少。他们望着高处的卡罗尔,只是望着高处的卡罗尔。
“要不要给她加些火,或者去教会取些圣水加入火里,她实在太可怕了!”其他士兵添油加醋地给出建议。
“快,你们去教会找神父们要些圣水来!”他们的长官说,然后继续望着上面的焦尸。
一个小伙子说:“长官,会不会是因为高温让我们看见她在动,实际上她已经死了?我在铁匠铺当学徒的时候见过这种,高温烧着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会变形。”
“笨蛋!她可是女巫啊!”长官大叫,“快去找些圣水来!她的内脏还活着!”
去取圣水的士兵跑了半个城,才从一家小教堂拿到“被神父祝福过的圣水”,他急匆匆地跑回来,问道:“怎么用?”
“把布浸泡在圣水里,用钩子钩上,我要拿铁杆抹在她身上!”长官说。
“那时候她会不会挣扎,大叫?她还活着?”
“管他呢,我打那些女巫的时候,她们怎么尖叫,我都无动于衷!”长官拿着铁杆的手瑟瑟发抖。
“您可真是勇敢。”小士兵钦佩地说。
他们用泡了圣水的布去撩开焦尸黑糊糊的皮肤,去攻击她体内衰败的内脏,而她没有任何反应。
“‘大女巫’真的死了?”
突然,那个长官拿着长铁杆的手一抖,浸泡了圣水的布和带着钩子的铁杆,一下子倒了,落在黑黢黢的火刑台灰烬中,下面的碳灰和粉尘像夜里的精灵,轻飘飘地飞舞到空中。
流浪汉和斯图亚特督学一直待到所有人散场,他们看着士兵把颤颤巍巍地把公爵夫人的尸体放下来。流浪汉问道:“督学,莎罗死后,学校还好吗?”
“都是附庸宗教势力,还好。至于现在……无论如何,至少他们能保证学院运作……尽管,来接受教育的人越来越少了。”
流浪汉望着卡罗尔的焦尸,说:“如果夫人活着就好了,她那么博学。”
“但是他们不会放过她,她的身份和外面的异教徒脱不了关系。”督学低头叹息。
流浪汉说:“可是我讨厌异教徒,特别是使用活祭的那种。你知道现在那些家伙还在干这样的事情吗?他们杀了好些无辜的人了。”
“莎罗告诉你的?”督学问道,“她差点被活祭。算了……反正最后她还是被献祭。你看着刑场,不就是一个大祭坛吗?”
“无论是巫术的献祭,还是政治的献祭,都他妈让人作呕。这社会,冷血无情又荒诞得让人心里发凉,但是我们不得不依靠这烂泥活着!该死的瘟疫快点来吧,最好把我们全部杀光。”
“如果……我是说如果……埃德蒙公爵能改变这一切呢。”
流浪汉觉察到不对劲,小声说:“老朋友,你的想法很危险。”
督学脸色倒是很自然,“我知道你不会告发我的,我相信你。”
流浪汉背过去,然后看着原来弗兰茨王子所站的地方,说:“弗兰茨殿下快加冕为王了。”
“可是你并不真的拥护他。”督学说, “我只是说,也许。思想是无罪的,不是吗?”
“您这样使我为难,我只是一个乞丐,杂种,脏狗!”流浪汉自嘲道,“而且,他们不会允许你危险的思想存在。我们都很痛恨这些东西,但是我们现在每天都做着和理想背道而驰的事情。可怜的公爵夫人,可怜的莎罗夫人。她们的存在一开始就不该和她们的丈夫联系在一起。”
督学望着下面的士兵把焦尸拖进麻袋里,又用多余的圣水淋了好几次,他慢慢地,用一种神职人员的悲天悯人之语调说道:“她的名字是卡罗尔?克莱茵。至少生前,她的名字永远是卡罗尔?克莱茵,她是无辜的殉道者。”
流浪汉却说:“殉道者从来都不是无辜的,他们的罪名是他们的神圣与美好。”
“那也算是一种罪过?那明明是美德。”
“世界上只有一种美德,那就是誓死拥护你的国王。”流浪汉转身离去,“哼,确实,这恶臭的美德。”
斯图亚特督学也不再等待,跟上去问道:“所以,我说关于公爵……”
“打住,老朋友。我可以帮你打听,但是不是现在,现在事情正在风口浪尖,而我们都是不堪一击的小人物。”
解释一下:
1. 流浪汉说的“古代国王自称有半神血统”实际上就是西方各种神话里面的传说,典型的例子就是古希腊神话的宙斯。流浪汉的角度是无神论者的角度,也就是不存在神明,国王自称半神血统,自称自己母亲与神相爱(宣称自己的母亲和神出轨),实际上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宣称自己统治权的正统。
2. 斯图亚特作为研究正统经院学派的学者,自然看不起这种说法,但是流浪汉自己是觉得这种神话观才是“人”的神话观。
2.烧死卡罗尔的火刑装置和中世纪的不一样,我自己编的。高高的火刑柱,只是为了映s_h_è 弗兰茨的野心。他想要宣告自己的正统统治权,又要抹黑他的对手(罗德里克)。
3.上次的“血鹰”不是中世纪的血鹰,中世纪维京的血鹰还要残暴一些,那个要开胸腔掏肺的……
4.我想表达的不是卡罗尔被烧死怎么痛苦怎么虐,说实话她一点而都不觉得被烧死很痛苦,她只是无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