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虽有,但这种小摊子上的酒,又能是什么好酒?
楚留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就灌了下去,马上被酸得咧了一下嘴。但他的手却迅速地摸过酒坛,又把面前的杯子倒满了。
花满楼没有动自己的酒杯,轻声道:“你心情不好。”
他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依旧是一种陈述的语气。但这种陈述,同时也代表了疑问。
楚留香笑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就尽管问吧。”
花满楼还未开口,张洁洁已抢先道:“你是怎么被装进箱子里去的?莫非你被人捉住了?可你又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还自己从箱子里走了出来?你……”
她这一连串的问话简直像在爆豆子一般。楚留香不禁皱了皱眉,用手指搓着鼻梁道:“我认识你么?”
张洁洁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还亲耳听到你在人家寿筵上放了个屁!”
她本以为,楚留香这么爱面子的人,听了这话就算不红脸,至少也会有些尴尬的。但楚留香就像听都没听见她的话,又端起酒杯,猛地灌下那酸得发苦的酒。
花满楼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楚留香要去拿酒坛的手。
楚留香转头看着他,笑道:“我从哪里讲起比较好?从我替人放了个屁,还是从我被装进箱子里卖给你?”
花满楼摇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好像从没见过你这么愤怒。”
只有花满楼能发现楚留香压抑在平静的外表下的怒火。他没有大喊大叫,喝酒也不比平时快得太多,但他确实已非常愤怒,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在冰冷的青灰色石头下翻滚、涌动。
楚留香放在酒坛上的手蓦然收紧了。
“有人杀了我的朋友,”他说,“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完全无辜的朋友。杀他的人,应该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两人中的一个,也许两个人都有份。”
张洁洁一下子屏住呼吸,似乎不敢相信听到的是“杀人”这么残忍的事。花满楼却已明白过来。
“我们都不能容忍有人在面前杀人。”
初识楚留香的时候,他们就已有了这样的共识。轻视生命、滥杀无辜,正是楚留香最憎恶的事。
何况这一次,受害者是楚留香的朋友。
花满楼握着楚留香冰冷的手指,缓缓道:“那是个很重要的朋友,是么?”
出乎意料的,楚留香摇了摇头,涩然道:“并不算很熟。几年前,我帮过他一次忙,跟他和他的兄弟们喝过一顿酒,仅此而已。”
花满楼愕然道:“那你……”
楚留香道:“是我把他卷进来的。如果没有我,他现在还快快乐乐地活着。我从未像这样对自己感到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老楚一回来就这么低气压,一定是盒饭吃多了【啥
第六十章 裙子和刀
“金太夫人应该告诉你们,我带着焦林离开的事了。”
楚留香这样开始他的讲述。
“你带焦林去了哪里?”花满楼问。
提起这个话题,楚留香终于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神秘秘的:“一个安全的地方。”
“什么安全的地方?”花满楼又问。
“百花楼。”
◇ ◆ ◇
“这是什么地方?”焦林望着面前的小楼问。
他是一个杀手。即便是已决定退休的杀手,但浸透在他骨子里的警惕是无法抹掉的。
他一定会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
但楚留香只是为他推开虚掩着的大门。
“这是我朋友的住处,你可以放心地待在这里,至少三个月。”
焦林跟着楚留香走进小楼,但脸上的神情仍未放松下来。
“你的朋友?他同意我住在这儿?”
楚留香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带他走上了二楼,走到挂着自己写的那块匾额的跟前。
焦林抬头看了看,便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这里就是百花楼。”
百花楼是花满楼的居所。而花满楼这个名字,在他和楚留香、胡铁花、华真真他们一起从蝙蝠岛归来后,就变得加倍响亮起来。
江湖中纷纷传说,他和楚留香一起铲除了为祸武林的蝙蝠公子,打败了神水宫主“水母”y-in姬,就连远在大漠的魔女石观音,也连同她所种植的罪恶之花一起,被这两个人连根消灭。
楚留香是居无定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但花满楼却喜爱安定平静的生活。花满楼住的地方,常年盛开着各色各样的鲜花,就像他的人一样充满着勃勃生机。而他的大门则是永远敞开的,任何人遇到困难,都可以去百花楼寻求帮助。
焦林完全放下心来,然后问:“花公子在哪里?”
楚留香道:“我正要回去找他。”
◇ ◆ ◇
花满楼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到了万福万寿园?”
楚留香道:“就在你被认作月读命的时候。”
花满楼怔了怔,道:“当时你也在场么?”
楚留香摇头道:“我到的时候,你和老胡已跑掉了。跟着我便看到黄病夫和黑竹竿要杀焦林,实在来不及去追你。”
花满楼道:“这么说,我们恰好错过了。”
楚留香望着他,突然又笑了笑,轻声道:“幸好没有一直错过。”
花满楼没有说话,张洁洁却在一旁拍手道:“咦,你们两个脸红什么?倒好像大姑娘一样!”
花满楼连忙咳嗽一声,道:“对了,你替她放屁的那个蓝裙子姑娘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这你也知道了。”
花满楼微笑道:“就算没有我们这位张洁洁姑娘描述得那么绘声绘色,拜寿的宾客也都是见证人,亲眼目睹了楚香帅‘英雄救美’的壮举。”
楚留香无奈道:“当时她就站在我旁边,我若不认下来,难道还指着人家一个大姑娘说‘屁是她放的,与我无关’?”
张洁洁瞟了他一眼,捂着嘴笑嘻嘻地道:“你这么一认,人家大姑娘一定感激死了!她怎么没跟在你身边,生死不离?”
楚留香道:“她大概借钱去了。”
张洁洁怔了怔,道:“借钱?”
楚留香悠然道:“我不惜当众丢人,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是不是该要点报酬?何况她也亲口说过要谢我的。”
张洁洁莫名其妙地道:“所以呢?”
楚留香道:“所以我就找她要五百两银子。她拿不出来,现在只怕正在筹措吧。”
张洁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
花满楼一下子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心里顿时变得滚烫,好像喝下了一碗醇厚的佳酿。
一个大姑娘说要“答谢”一个男人,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但楚留香却拒绝了。
就算不了解楚留香、只听过他的名字的人,也知道他是花间的翩翩公子,却远非见钱眼开的守财奴。他找那姑娘要五百两银子,只有一个意义。
他想拒绝那姑娘的答谢。
花满楼知道,自从楚留香确定了和自己的感情,他就再也没跟任何女孩子有什么暧昧的举动。他也许会开开玩笑,和漂亮的姑娘走得近一些,但仅此而已。
楚留香不是柳下惠,花满楼也从未想改变他。他这样做,完全是自己愿意的,所以花满楼才会感动。
这样的行动,本就比口头的千百句诺言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上天好像不打算让这感动持续太久似的,当他们还没有继续话题的时候,桌旁已出现了另一个人。
楚留香、花满楼和张洁洁一人坐在桌子的一边,这个人恰好坐在了空着的那边,正正面对着楚留香。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
如果花满楼看得见她,一定会马上想起那个小店的店主对他和张洁洁说过的话。
“一个长得很漂亮、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这里和一个穿蓝衣服的人说了几句话。”
穿蓝衣服的人当然指的是楚留香。难道这就是和他说话的那个女人?
然而花满楼的耳朵再敏锐,也无法分辨出她裙子的颜色。
楚留香当然是看得见的,但楚留香又没听到过那店主的话。
那么张洁洁呢?
不知为什么,张洁洁一见这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脸色立刻变了变,然后就拼命低下头,好像她已喝醉了,趴在桌上起不来了。
她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在嫉妒?
新来的这个姑娘很年轻,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皮肤也很白,确实长得很漂亮。张洁洁虽然活泼可爱,但眼睛就小了一些,也没有她那种媚人的目光。
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现在就盯在楚留香的身上,一眨也不眨。
楚留香却不会在意女人这样的目光,就算换了更美丽、更魅惑的女人,他也经历过。
所以他慢慢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