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措, 不知道该如何,被那木奉子打得晕眩的时候, 他日日趴在唐颂的床边, 像是失去丈夫的妻子,日日以泪洗面,为伊憔悴。
半个月里, 他白天一直哭, 晚上就沉默地睁着眼看唐颂,替对方擦擦身子, 说说话, 盼望能够将对方唤醒。
唐颂拼命的想睁开眼,但那眼皮宛若千斤重的巨石, 压得他纹丝不动, 只能干着急。
明庆书院的休假时间是一个月, 傅冬生颓废过后就是振作,哥哥还没死,总能救回来的,小安子的医术不足以救回他,这天下医术出类拔萃的人千千万,他总能找到救哥哥的人。
至于害哥哥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等哥哥醒来,他不会放过那人的!
还算有丝清明的眸子里终于被黑暗尽数堙没。
在这之后,傅冬生的日程里,又多了一个计划,就是求医。
明庆书院的每次放假,他就赶到燕京,默默地在皇宫门口站一会,看看没有白绫后,安心地离开。
宇文捷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唐颂。
春节事务繁忙,各个藩王都会进宫,亲自献上贡品,参加宇文捷举办的宴会,也会有偏远地区的官员、镇守边疆的将士进京述职,而宇文捷在这个时候,会忙到几天之内都难以跨进天寄宫的宫门。
他没想到傅冬生还真会回来,看守天寄宫的都知道七皇子很宠爱千凤国的质子,因此也以为皇上是允许对方照顾七皇子的,也便没有多疑。
傅冬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守了唐颂一个月。
但等后来,宇文捷空下来,天天往天寄宫跑,且一待就是大半天的时候,傅冬生便没有机会接近唐颂了。
他只能远远地站在皇宫门口。
每年都是如此。
唐颂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就算只是躺在床上,他也依旧能从宇文捷口中了解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比如他听到宇文捷查到害唐颂的幕后黑手是太子,所以太子和皇后都被废黜了,蒋澜被御史家的小公子提了许多次亲,但依旧固执地要等唐颂醒来。
“这丫头也算痴情,小七你再不醒过来,朕可就真的给你们赐婚了。”
“没想到就连蒋家的一个小小庶子,都有不亚于朕的皇子的魄力,朕记得你与他关系不错,既然他自己也有能力,朕就多提拔他些,以后也好当我们家小七的左膀右臂。”
“太子没了,能做储君的,也就你四皇兄了,朕一直知道他的野心,朕只希望他能善待你。”
……
“还记得以前给你作伴的小孩么,朕也是刚刚得了消息,他回到千凤国了。”
“八年了,小七,你还不醒么,朕等得头发都白了,也等不到你醒来的那一刻了吗。”
宇文捷叹息,他握着唐颂冰冰凉的手,仿佛刚从雪地里捞上来一样地寒冷,他捂了许久,也暖不热这双手。
又是一天快要过去,今日大概也不会醒来吧。
宇文捷从床沿上站起来。
他的背影是真的开始佝偻了,风华正茂的君王,短短八年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神逐渐弥漫沧桑。
唐颂的眼终于掀开了一个细缝。他请转过头看着宇文捷的背影,这八年来,他听到的,全是对方的絮絮之言,到现在都犹如耳畔。
“父皇……”
他张开口想喊一声,嗓子里却发不出多大的响声,轻的可以忽略。
但宇文捷听到了。
他迈出去的脚步顿住了。
盼了那么多年,如今心心念念的事情真的成真了,他反而有了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迟迟不敢回身去看唐颂一眼。
这样过了良久,直到唐颂又是一声嗫嚅:“父皇。”
宇文捷才像回过神一样,大跨步地走到床边蹲了下来,在与唐颂黑黢黢的眼眸对上的那一瞬间,有透明的东西在他眼里氤氲。
“朕的小七……总算是醒过来了。”
“是啊,我没事了,父皇不要但心了。”唐颂朝他笑笑,他还想说不要难过了,以后他再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说起来八年前的那次刺杀,如若不是他任x_ing偷跑,怎么会被人趁此机会。
昏迷这么久是对他的惩罚,但陪着他受过的,或是最难过的,莫过于在乎他的人了。
“朕先把太医叫来,你躺好,别乱动。”
宇文捷宣来的太医是个生面孔,唐颂没见过,他知道以前眼熟的太医,在给他下了无药可救的结论后,就被暴怒的宇文捷斩杀了。
而这些人的灾难源头,是他。
【他们本来就是不存在的。】糖果感觉到唐颂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劝道:【这里本来就是梦境,看起来再真都是假的,你经历的梦境成千上万,不该被它魇住。】
【可他们曾经活生生地与我说过话。】
【那又如何?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只是傅冬心给他们的设定而已。】
【让我自己安静会。】
【嗯。】
唐颂也只是乍然睁开眼后,被陌生的世界怔住了,但只要他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糖果说的,直戳中心。
他是比较乐观的,想通了,就不会再钻牛角尖。
而当务之急先把亏损的身体尽量养好,至少得走路吧,唐颂坐在一个简易的轮椅上想。
这是宇文捷遍寻能工巧匠给他做的代步的工具,他的腿即使小安子一直有给他按摩,但他摊在床上那么久,腿早就僵硬没那么灵活了。
等他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时,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他问了宇文捷关于小孩和千凤国的具体消息。
“朕总算是明白千凤国为何送了质子过来,行事为何比以往更加嚣张了,那小子一回去,就开始搅混水,整个皇室都被他搞的不得安宁了,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仇。”宇文捷将之当做谈笑说出来。
言语之间难掩欣赏,他是真的挺佩服对方的,在一个女子为尊的国家里,还能搅得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这足以证明该子能力出众,心机远超常人。
“朕知道你还挺喜欢他的,也调查到他不少事情,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叫傅冬心,不过感情实在不好,以前是傅冬心受宠,处处压着他,欺辱他,但他之后回去,那叫傅冬心的,也就不好过了。”
“两兄弟虽说同父同母,但一个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星月,一个就是地底的烂泥,要我说那个傅莘脑子也不清楚,自己的孩子再不喜欢,但皇子就是皇子,该有的尊卑还是得有的,她居然任凭自己的孩子过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这个国家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是我天元的。”
“等等父皇,你刚刚说傅冬心……?”
宇文捷给唐颂见底的杯子倒上茶后,才继续说道。
“说起这个傅冬心,朕当时知道傅冬生受宠,点了名要这个皇子来当质子,本来活得连普通宫人都不如的傅冬心,居然一跃代替了原本傅冬生的地位。”
“后来想想,那个傅冬生受宠大概是模糊我们天元国眼线的假象,用来保护傅冬心……”
宇文捷皱了皱眉,他看了眼陷入沉思的唐颂,拍了拍他的头顶:“这么多年的事了,现在说起来也是疑点太多,不过那小孩回去都回去了,也与我们无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
“阿逸!我来看你了!”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唐颂转过身子,果不其然,正是巧笑倩兮的蒋澜。
八年过去,她只是相貌越发美艳,身姿越发曼妙,而x_ing格,一点儿也变。
蒋澜等了唐颂八年,御史家的小公子就等了她八年,两个都是固执到不行的人,不撞南墙心不死。
本来这两年蒋澜已经有些松动了,但哪想到唐颂一点征兆都没有就醒了,之前所有的松动犹豫一下就被推翻了,又恢复到了八年前的状况。
蒋澜成熟了许多,不再干翻墙的事情了,但进宫的次数一点儿也没减少,只要有空,就必然进宫。
宇文捷看重她的这份情谊,只有蒋澜,以后才会对他的小七不离不弃,照顾小七一生,因此他极大限度地给蒋澜开了绿灯。
这次一看蒋澜过来,他就起身离开了。
“今天感觉如何?”蒋澜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茶,拿起核桃酥吃:“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
唐颂说:“记得。”
第60章 第三梦(十四)
“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时也是这么一壶茶, 茶点也是核桃酥。”蒋澜不笑的时候,异常严肃:“当时你叫我小公子, 跟我说,强人所难不好。”
唐颂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恍如昨日,历历在目。这期间的八年,就像是不存在的一般。他知晓蒋澜是打算与他谈心摊牌,因此也收敛笑意, 认真得听蒋澜诉说。
“我当时听了心想,是谁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我要让他明白明白管闲事的后果!其实当时我是捏了拳头转过头来的。”说着说着, 她自己便笑出了声, 嘴角旁边还有两个小梨涡,既x_ing感又可爱:“但是我一看到你, 手就不由自主得松开了。”
“你也没有那么好看啊, 顶多叫人看了舒服, 就连四皇子都长得比你好看,可我一看到你, 就觉得浑身都沐浴在阳光底下,还是春天那般温和的暖阳。我吼你,只是想欺负欺负你,引起你的注意, 我以为你看我死缠烂打, 一点素质都没的样子, 会反驳我,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就不想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