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啊,大家一起生活的十多年不是假的,并肩作战的兄弟情义也都是真的,在揭穿y-in谋之前,是真的可以为队友去赴死。
人都是有感情的,很矛盾的。
“让他自生自灭吧。”有一个人开头这么说了,下不去手的人也就顺水推舟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人苦涩地笑。
“他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尖锐地骂。
“凭我没有一个好爹吗?”
“够了!就让他——永远沉眠于地底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还有这个吃人的‘月宫’,都去死吧!”
正在遭受或即将遭受反噬的志愿者们站成了好几派,纷纷叛逃离开了月宫,炸了几道出口,扬尘而去。
纪舒窈也带领着队员出了“月宫”,往丧尸横行炮火纷飞的人间走去,再没回去,再没回头。
纪舒窈断断续续补充完当年的细节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开口说话。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但这段回忆总归是让人不愉快的。
罗星弈也没有说话,诚然,如纪舒窈所言,他是个一觉睡到现在的人,既没遭反噬,也没经历过任何困苦r.ì子。所以,他哪里能真真切切的理解纪舒窈他们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人的痛苦呢?
说什么话,都只会显得事后安慰假惺惺罢了。
更何况,这个残忍的真相,是他自己求的。
“队长,你还恨我吗?”事到如今,罗星弈也问不出其他什么话了。
纪舒窈表情放空,摇了摇头,“星弈,24年了,太久了。”
她叹了口气,收回了神,说道:“你也不想想,我们要是有一个人真的恨你,你以为你还能睁眼?人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过去,必须是要往前看的。那些事我是毕生难忘,但我不想一辈子被仇恨锁在那里。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想不开?当初反叛毁灭月宫也是情绪冲了头,被有心之人煽动。过了那个时间,什么仇啊恨啊,都比不上好好活在当下了。”
“我们还能见面,这已经是个好结局了。”
纪舒窈站起来,走到罗星弈面前,像从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恍惚还是个鼓励的力道:“星弈,好好活吧,你也是我也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了。我终于见到你,也终于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我知道我现在心情舒畅了,但你肯定有事了,走吧。”
离开别墅之前,纪舒窈又带着罗星弈去看了一下徐焱,然后往下山的路走去。
连遭两个噩耗的罗星弈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仿佛是个没灵魂的空壳,被纪舒窈提着线,乖乖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
然后走到一半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队长,今天,不去看我爸妈吗?”
纪舒窈惊讶地回头,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还没受够打击吗?你确定还要继续下去?”罗星弈这是疯了?破罐破摔?遭遇长辈痴呆、众叛亲离还不够?是真的不知道最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吗?
“好,那就今天,一起见完做个了结吧。”纪舒窈说着,转了个身,重新迈上阶梯,“去叫别墅的人给你准备一束鲜花,然后跟我来吧。”
即使差不多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但在纪舒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星弈脑子还是“嗡”了一声,世界倾倒,一下子断片了。
他差点站不稳,就这么滚下山路阶梯。
后面的记忆,开始模模糊糊。
好像山道很长很长,山上很寂静,越往里走,越是寒冷。
因为不再有任何活人的气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冰冷。
罗星弈脑子乱,心也很乱,走在路上,带着一种抑制不住汗毛倒立的巨大的恐惧。
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不可说,这口气在亲眼看到前呵出来,就会成真了。
看见老去的徐焱痴呆时,他忍,完全可以忍,并且期盼着技术革新还能救回他。听见纪舒窈说陈年旧事,那些y-in谋与背叛时,他也可以忍,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队友们没做错,“月宫”和他的确欠他们良多,什么结局他都活该受着。
什么拉着他的锁链他都可以咬牙背负,继续前行。
可是这一刻,罗星弈忍不下去了。他发现自己其实是承受不了任何结局的。
他好像一只还没有来得及长硬翅膀的雏鸟,莽撞飞出巢x_u_e后,“啪叽”一下在地上摔断了双膀,血r_ou_模糊。他痛得声嘶力竭地尖叫,想动不能动。
可是没有人听见他的哀嚎。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我怕。我害怕。
——不,别呼救,你没有保护你的人了。
所有的眼泪,都往心里流去,往内里吞。
然后被淹得几近窒息。
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回忆是出现在什么时候吗?
就是此刻。
当罗星弈一路浑浑噩噩跟着纪舒窈走过了通往后山的长长的路,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陵园里,看见墓碑上,那两张被相机永远凝固镌刻下来的,熟悉的容颜时。
黑白的。
回忆是彩色的。
蜂拥而至,没有顺序,没有因果,一股脑都倾倒下来,把他埋没,压垮在地上。
看不清任何场景,也来不及理解那是一段什么回忆,乍至,骤离,捉不住它,却又非常非常明白,那些都是关于谁的。
是从小陪伴你长大的人,是总是无偿付出关爱你的人,是你终于长大了能够回报,好想好想回报,让他们过上舒服的r.ì子,却已经永远不能够了的人。
雏鸟还匍匐在地上嘶嚎,树上温暖的巢被风雨吹打下来,摔个粉碎,彻底、永远的消失了。
它没有家了。
罗星弈手中的鲜花再一次掉到了地上。干净圣洁的花朵掉落了花瓣。
一起落到地上的,还有他的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