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渐窒息之中,傅云之的眼前闪现着进入实验室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他一直相信瞿临只是太孤独了,又无人教导,才这样无法无天。可是现在眼见之景,让他太失望了。
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个人吗?”傅云之问。
瞿临迎着傅云之的目光,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瞳孔骤然一缩。他不知道傅云之为什么要这样问,也不知道现在傅云之看他那样怜悯又悲哀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可是啊,他突然像是被什么光亮刺中了,而他是怕光的鬼。
他明明没发抖,手上的力道却不自然松了一丝。
傅云之抓着他掐着自己喉咙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的气管被堵住,眼里没有任何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看着瞿临,猛烈咳嗽着,把脸都咳红了,却在下一秒吐字清晰地说:“是,你很强大,发了火要整个军队来镇压你。谁惹了你不要说是同态复仇,你要他命都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瞿临,你现在的随心所欲都是假的!你只是因果律的奴隶,你一点都不自由!你被情绪和暴力摆布,无法逃脱,无法抗拒,只能算……一头逞凶斗狠的野兽!”
“老师!”旁边的学生心惊胆寒地听着,怕老师的这番话直接让瞿临恼羞成怒,出手杀人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瞿临的手忽然一松。傅云之教授跌倒在地上。
瞿临皱着眉剧烈呼吸着,他体内的药剂又开始作祟,让他痛到失声大叫,抬腿踢断了一座固定物体的架子。
傅云之和学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惊疑地看着瞿临又痛又叫,有些踉跄了环顾了四周一圈……
然后,瞿临的目光和傅云之对上。他抬起头时,眼里竟然闪烁着泪光,“难道是我想变成这样的吗?”
他一拳砸碎了桌台,痛苦地抱住头:“我有得选吗?我没有!”
“他们带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制止!他们打伤我母亲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制止!我又是做错了什么……要每天都跟这些东西关在一起?”瞿临愤怒地指着地上那堆死去的异形,不得其解,“因为我不会感染吗?”
他激动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左腿一抽,跌倒下来。他试图爬起来,但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像大雨里的,那只瑟瑟发抖的猫。
然后傅云之听见了他头一回带上浓重情绪的声音,却是那么深的悲哀和沉重,像沉入了深海的海底,他说:“我也觉得我不是人,你们才是,我不是。”
傅云之的心揪起来了。
他想告诉瞿临,孩子,你不要这么说。
他和瞿临的外公是多年好友,黛西在他心里,跟亲生女儿没有两样。当年分娩时候,他们的瞿临宝贝,也是带着万千的呵护与期盼来到人世。
何以至此?
被残忍剥夺可以尽情欢笑无忧无虑的童年;被残忍剥夺天真快乐的人x_ing;更被残忍剥夺了,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健康健全成长生活的权利。
大家都在问瞿临你为什么会这样?
瞿临也在问,是啊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桀骜不驯,他残忍嗜杀,他太过强大的能力,已经让人忘了,他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
还没对世界有健全的认识,已经被捅得浑身是伤了。
谁都要为这个生命荒唐走至今r.ì境地担责,可是瞿临又该承担哪一份错误呢?傅云之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还想接近瞿临,被旁边的学生拽住衣袍。
“瞿临……”
“我,”瞿临打断他,撑起上半身,看着傅云之,“我的母亲说,这一切都是命定。傅云之,你是‘三智’,你告诉,这就是命定吗?我也会像那只猫一样,今天有,明天无,逃不掉,反抗不了,被狠狠打死,是吗?”
傅云之红着眼听着,张着嘴,哑口无言,看着瞿临,久久难以言语。
瞿临在等他的答案。
傅云之感觉,到一柄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悬在自己的头顶,灭顶的压力兜头压下,他从未觉得跟人说话也是这样的困难,手甚至在发抖。
但他想,他得救救他。
所以在还没停息的警报声中,傅云之从自己学生手里拽出衣袍,晕眩着爬到瞿临面前,承认。
“是命定。”他抬起苍老的手——
轻轻落到瞿临的头上,看着他的眼泪掉下来,“但命运想要教会你的,不是重逾千钧的注定和不可违,不是匍匐流泪和停滞不前,而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在这中间的,奋力挣扎。”
作者有话说
“这孩子他没什么渴望。”
不,他依然渴望世界温柔的吻。
第七十五章 :我们通过画影子来画光
这碗滚烫的j-i汤究竟有没有进到小少年的胃里,傅云之不得而知。但可能是恰好赶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青ch.un期翻滚列车,而瞿临的确厌恶了以前的状态,他想要走上正途,居然也慢慢尝试着做出了改变。
他跟随傅云之学习生活的时间并不长,短短两年时间,想要从一个混乱邪恶的少年变成三观端正的好人,是不可能的——或许选择自杀后重新投胎会比较快。只能说,在傅教授言传身教的呕心沥血下,稍微把一个穷凶极恶的混球,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混球。
虽然普通,但后置的表语,仍然是混球。
军校2035届秋季第一学期开学一个多月,漫长而炎热的夏季过去了。天气正在悄悄转凉,白昼越来越短。
短暂的黄昏之后,天边绮丽的火烧云渐渐褪去色彩,最后一丝金光,收入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中,滴落在瞿临的鞋尖。
已是15岁少年郎的瞿临坐在池边高高的雕塑像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在另一个少年的头上,不断把他的头踩进水池里,又看着咕噜噜冒起的水泡说:“说停呀。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我的玩笑开得有点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