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托了唐衣的福,也不知被关在地牢的萧十一郎现下如何,不过那人一向是卧在烂泥堆中也是能安然入睡的,想来过得也不算太坏。
也许是因为身处在黑暗中瞧不分明的原因,连城璧觉得自己的听力仿佛更加敏锐起来,他听到了外面的更声、风声,以及一个从远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来的是个女人,连城璧听着她一步步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站定,接着用钥匙打开了门,门外的月光投将进来,连城璧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注意到原来这间屋子的房门里还有一道结实的铁栅栏。
来人确是一个约四十许的女人,容貌普通,长发紧致地挽在脑后,穿着一身洗旧的莲青色长裙,臂弯里挎着一个食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利落,连城璧注视着她,露出一个微笑道:“今夜月色不错。”
女人的目光同连城璧的双眼对视了一下,便立刻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面上闪过一副既痛楚又慈爱的神色,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好像看起来并不惊讶?”
连城璧仍旧笑着,“你既然不肯将杀人的罪名冠在我头上,想必是怕唐家人一怒之下立刻杀了我吧?我想我的x_ing命对你来说也许还有用?”
女人终于抬起眼来直直盯在连城璧脸上,“连庄主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的x_ing命于我儿确实还有大用,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你做笔交易的。”
连城璧微微剔了一下眉毛,叹声道:“原来你是唐衣的母亲?没想你居然还活着?”
女人冷笑一声,忽然从脸上揭下一张极薄的面皮来,霎时间便成了一个乌瞳长睫、肤光胜雪的美貌妇人,眉目间同连城璧很有几分相似。
“唐家谁会将一个面目普通的厨娘同当年的苗疆第一美人想在一处?”
连城璧瞧见她的样子倒也不惊讶,这段时间以来,他已在唐家将唐衣的过往查了个清楚,故而知道,唐衣的母亲何嫣然乃是苗女,几十年前,也曾是艳名远播西南的美人,不过自从嫁入唐门后,便潜下心来相夫教子,此后倒是声名不显了。
据唐水说,唐衣的生父早亡,这位何夫人一人带着唐衣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唐衣叛离唐门后,唐家原本想要处死她抵罪,也是唐五爷出面作保,才被送去城外的家庵苦修,不出一年,便郁郁而终了,现如今看来,竟不是这么回事。
连城璧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却问道:“听闻唐五先生于你有救命之恩,还曾教授令郎机关术,你为何反倒杀了他?”
何嫣然冷哼一声,面上忽地浮起一抹愤怒的薄红“你以为他安着好心吗?他、他是为了……”她似是觉得此事难以启齿,连城璧却立刻明白了。
在这样的家族中,一个艰难抚养幼子的美貌寡妇,旁人想从她这里图些什么,实在是再显然不过了,如此说来,唐栾为何肯力排众议教授唐衣机关术倒也不难理解了。
只是没想到唐栾此人居然能十几年如一日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至死都不被人察觉,如此水准,连城璧觉得连自己也要自叹弗如。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别开了目光。他虽然也善于伪装,可毕竟自幼修的是君子之道,如此禽兽行径,实在是连听都觉得是污了耳朵。何况,他的修养也实在不允许自己令一个女人为自己的不幸感到难堪。
连城璧轻声道:“夫人既说是有交易要谈,那连某便洗耳恭听了。”
何嫣然的神情倒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察觉到连城璧转换话题的体贴,眼中隐隐生出一点温度,忽道:“你的x_ing情倒是同我儿从前有些相像,只可惜,他没你这般好福气。”
连城璧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好福气吗?这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生在无垢山庄,许多旁人一生也求不来的东西,他生来就有了。可他幼时似乎也曾恍惚觉得,那些其他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他这辈子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甚至不能有。
何嫣然见连城璧沉默不语,猜想他大概是不甘于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己的儿子夺走,便道:“其实连庄主也不用生气,若是你舍不得,我儿拿走的那些东西,也不是不能还给你。不但如此,我还能救你脱离唐家的牢笼。”
连城璧轻轻一笑,“夫人可是想让我做你们母子的提线木偶?”
何嫣然也不否认,反而从袖中摸出一只朱红色的瓷瓶,问道:“连庄主可知这是何物?”
连城璧道:“还请夫人赐教。”
何嫣然道:“这便是那‘灵犀’蛊的解药。”
连城璧心中一时透亮,难怪她要杀了唐七先生,如此一来,若是想要解药,自己势必要同她交易了。
何嫣然见连城璧有所了悟,便继续道:“‘灵犀’之蛊原本脱胎于我苗疆的情蛊,连庄主想必知道,情蛊此物为雌雄双生,分别种于相爱的男女体内,从此便可矢志不渝、同生共死。”她轻轻摩挲着那朱红瓷瓶,“可惜,这情蛊只有一处不好,若是既想要对方矢志不渝,又不想和对方同生共死,便很不方便。”
连城璧淡声接口道:“想必夫人因此而制出了‘灵犀’之蛊。”
“不错,”何嫣然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兴奋,“我将唐门毒术和苗疆的蛊术相互融合,制出了一种同蛊虫气息像类的药物,只要一方服下药物,同时在另一方体内种下蛊虫,则怀蛊的一方就会对服药的一方钟情不二,而若是怀蛊的一方身死,服药者也不会因蛊虫反噬而死,这岂非绝妙?”
连城璧默然,如此想来,沈璧君便是那被种下蛊虫的人了,他缓缓道:“那这‘灵犀’之蛊岂非也可用于控制其他人?”
何嫣然摇摇头道:“非也,这‘灵犀’之蛊毕竟脱胎于情蛊,若是中蛊之人对服药者毫无感情却也不行。”
连城璧一怔,由此想来,在沈璧君的心中,他倒是仿佛并非全无地位,时至今日,沈璧君的一颗心居然被用这种方式剖开来,实在是既滑稽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