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梦柳起身,抬手理了理夏昭一路奔驰被吹乱的头发,“饿了?我没叫厨房做饭,日日吃那些,有些厌。稍后我带太子殿下尝尝鲜,现下先用茶如何?”转身进屋,吩咐n_ai娘将女儿带走哄睡。
夏昭站在屋外,轻轻摩挲着头顶被碰过的地方,笑容在脸上漾开。
进屋坐下,茶水温度正好,叶片很新,不浓也不淡。一口入腹,清香冲顶四体轻盈,奔波的疲惫立刻就不见了。夏昭内心暖暖的。
韩梦柳从厨房端出一大托盘,盘上是切好的新鲜菜r_ou_,夏昭双目一亮,“这是……吃暖锅?”
韩梦柳一笑,“可以么?”
夏昭未怎么见过食物尚未熟的样子,好奇地凑过来看:红红的r_ou_块,白白的鱼片,青翠的菜叶,软软的蘑菇,嫩嫩的豆腐……皆是能掐出水的模样,闻来亦有淡香。
“暖锅不是冬天才吃的么?”
“想吃了。”韩梦柳道,“还有个与它相配的,想必你没吃过。”
夏昭兴致勃勃,看韩梦柳进进出出,端出铜锅点上炭火,等着汤水烧开的空当,又从厨房里拿出一个黑漆漆的有点像板凳的铁架盒子。盒子里加入炭块,点火,其上罩一个镂空铁网,网上拿毛刷刷油。
“这是……”
“烤着吃。”韩梦柳示意夏昭坐下,一指桌上小碟子里不同的粉末,“佐不同的料,口味也不同。暖锅的料我也制了几种,你皆可尝尝。”
夏昭满心欢喜,“烤r_ou_我常吃,但都是吃烤好的,从未自己烤过,看来挺有意思。”
韩梦柳将蔬菜下入铜锅,“烤炉热起来需要时间,先吃暖锅。不单是r_ou_,菜也可以烤,有时比烤r_ou_还好吃。”
“是吗?”夏昭眼睛又亮了一些。
“这暖锅也讲究,若想吃菜与汤之新鲜,便先下菜再放r_ou_;若想品菜与汤之浓郁,就先涮r_ou_再下菜。我想天快热了,还是先吃菜吧。”
“嗯嗯。”夏昭幸福地看着韩梦柳给自己碗里添入涮好的第一片菜,当仁不让地夹起、蘸料,送入口中还没咽下去便鼓着脸不顾礼仪喊起来:“好吃!比我从前吃过的都好!”努力吞咽,“不想你竟如此会吃。”
韩梦柳轻描淡写道:“小时候为了活着,什么都得吃,渐渐便吃出花样了。”
夏昭心中一滞,不愿勾起韩梦柳的伤心事,转过话头,“是了,这烤炉你哪里来的?”
“今日在厨房闲逛,看到柜子角落里有,想必是程大公子留在此处的。对了,我自行取用,程大公子不会介意吧?”
韩梦柳语气平常,夏昭安了心,“屋子都借给我们了,怎会介意这个?你随便用。若你喜欢,明日我让人寻个更好的。”
韩梦柳不置可否,只是一笑。
二人就着铜锅吃了一阵,又转战到烤炉上去。
仍是韩梦柳先烤,夏昭看得心痒,忍不住上手,熏得一身烟气,华贵的衣服也溅上了油点,嘴边更是油腻腻的。他抬袖要抹,韩梦柳赶紧拦住,“怎彻底不管不顾了?”
夏昭嘿嘿一笑,“反正脏了,便脏到底吧。”坚持拿袖子在嘴上狠狠抹了一下。
韩梦柳无奈,“这一趟,太子殿下学了民间的不良习气,又任x_ing地仿佛倒退几岁,不怕再被圣上或太傅罚个面壁?”
夏昭不以为然道:“我在父皇和太傅面前同在你面前,自然不一样。”目光认真起来。
韩梦柳没说什么,只将新烤好的食物递来。夏昭边吃边道:“自己烤与吃现成的到底不一样。”
韩梦柳道:“太子殿下喜欢哪种?”
夏昭笃定道:“自己烤。”
韩梦柳道:“只这么一次当然喜欢,可一旦天长日久,怕是会厌。”
夏昭蹙眉,他不知韩梦柳这么说只是就事论事,还是有别的意思。但此时他不愿多想,毕竟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一个月。
“可惜孩子小,不能同吃。”夏昭放下碗筷,目光灼灼,“阿梦……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韩梦柳也吃好了,擦过嘴收拾桌子,“倒也不是没有想过。”
夏昭立刻兴奋起来,“你想的是什么?”
“你让我取,那我便说,就算你觉得不好也不行。”
夏昭一脸期待使劲儿点头。
韩梦柳想起女儿甜笑的模样,双目不自觉温柔弯起,“就叫依依吧。”
“杨柳依依……”夏昭轻轻念着,黄昏的风吹进屋里,卷入阵阵柳叶清香,“与你的名字应和,又有女子的甜美温柔,很好。”
“当做r-u名吧。那些需入典册的,恐怕连你也决定不了。”
“总之我俩就叫她依依,也算特别。”
饭后饮茶去腻,待食消得差不多,夏昭便去庭中练武——身为太子,每日清晨与夜里两次cao练雷打不动。韩梦柳坐在一旁默默地看,不出声点评,更不会出手切磋。
夏昭快练完时,韩梦柳便去沐浴,之后再换夏昭去沐浴。待夏昭回到卧房,便会看见韩梦柳靠在床头看书。
此情景已重复了二十日,夏昭不仅未有一丝厌倦,反而一日胜过一日欢喜。
吹了灯,二人并排躺好。不多时夏昭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韩梦柳心中忍不住笑:他知道夏昭相当想同他云雨,却因自尊作祟,又想证明自己已改过自新,因此硬生生地每日坚持装君子。
可笑之外,又有点可悲——
譬如夏昭兀自猜测他不喜人多,便只留下一个n_ai娘、一个厨子并一个打杂之人。结果不经世事的小太子根本没想到,只这么几人完全无法照看宅院各处周全,因此许多事情他便要亲自上手。
小太子特意嘱咐厨子用心整治三餐,各样好菜轮翻上阵,心中以为他一定吃得喜滋滋,可却忘了问他究竟喜欢什么口味。
又再比如,晚上小太子总是很体贴地请他首先沐浴,却不知其实他喜欢最后洗:那时浴房暖热水汽腾腾,朦胧之感更合心意。
最让他无奈的便是云雨之事,其实做也好不做也罢他都不介意,可小太子夜夜在身边辗转反侧就……哎。
习惯了要求旁人的人突然去讨好旁人,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时他玩心大起,想跟小太子说说这些,又怕一旦说了,免不了要应对那家伙的委屈懊悔,实在麻烦,便就作罢了——不过一个月,随遇而安吧。
三十个日出与日落,过的时候颇显漫长,回头一望却极短暂。两人相聚的最后一餐,夏昭专门摆了几大坛美酒,号称一醉方休。
结果不过多半坛下去,就瘫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韩梦柳无奈地回忆,印象中似乎的确只见过小太子以精致的小杯浅酌。将人抱起拖去浴房,心想醉了之后倒头就睡倒挺不错的。
可惜好景不长,洗完上床没多久,夏昭就揪着韩梦柳衣领不放,脑袋还凑到胸口蹭个不停,“阿梦、阿梦、阿梦……”
韩梦柳无言以对。
过往三十年,从未有人用这种称呼叫过他,因此每每夏昭一叫,他总是得反应反应。
“阿梦、阿梦!”
许久没有回应,这一个月来努力保持的礼貌与矜持在酒醉中坍塌,夏昭语气急切,还带着哭腔,双手攥得更紧了。韩梦柳怕他撕烂自己的衣服,只得道:“嗯,怎了?”
夏昭趴在韩梦柳胸口上抬头,双眼定定望过去,“阿梦,你是不是……讨厌我?”
韩梦柳一愣,夏昭委屈地自说自话起来:“我知道,你就是讨厌我,不止讨厌,还……恶心我、恨我……恨父皇让你家破人亡,恨我抢了你的位置,恨父君与我利用你,恶心我曾经那样对你,讨厌我……不知廉耻赖着你。我知道,你是因为已经承诺出口,这一个月才与我恩爱地做戏。我也知道,我这样要求你,很……卑鄙,是不是?是不是?!”
韩梦柳只有更加无奈,心想你说得头头是道,还问我做什么?
“可是阿梦……”夏昭吸了吸鼻子,竟是要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以前不知道,所以才胡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你就喜欢我一下、喜欢我一下又能怎样呢……”
哎。
韩梦柳望着怀里红着脸撒娇的人,心想个头倒是挺大,却比那个一尺来长尚不会说话走路的还要难哄。这些酒后真言听来的确伤感,其情可悯。
“小昭儿。”
突然听到久违的称呼,夏昭痴痴抬头,即使醉着,精神亦紧了几分,
韩梦柳抚起那白里透红的面颊,叹息道:“你还年轻。等日后遇上了旁人,或者纳了妃,或者……”目光移至虚空,“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子,你就会知道,眼下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夏昭双眸一缩。
“去纳个妃吧,多少王公贵族才子佳人,都……”
“不是的!”夏昭眸中s_h_è 出狠厉的光,“你就是觉得我是小孩子,幼稚么?我要告诉你,我要证明给你看,不是的!总有一天你会心服口服……”最后那几个字含混不清,他终于放开禁锢的情绪,勾住韩梦柳的脖子,闭上双眼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