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一人,还有我。”宋益立在韩梦柳身前,提起手中长剑。
赵晟y-in着脸,寒气逼人的目光落在韩梦柳身上,“太子侧妃?本将且不问你印信何在。但你既为太子侧妃,为何不在太子府中侍奉太子,而是并无仪仗孤身在外,与江湖三教九流混在一处,参与青楼买卖,还搞些坑骗人的把戏?面对本将你谎话连篇,意图维护山贼,甚至威胁本将。种种恶行,你做的是什么太子侧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单阻扰军令一条,已足够让本将将你军法处置!”
营帐中一派肃杀。
宋益想劝韩梦柳暂退,另行再想办法,却见韩梦柳的脸色亦是少有的y-in寒,目光中更有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头的坚决。哎,也是。韩梦柳与太子的事他不清楚,但想也知道甚是复杂。韩梦柳做这个太子侧妃也一定憋屈艰难,如今被人这么说,不动怒才怪。
可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得……
眼见韩梦柳又要开口,宋益连忙拉住他衣袖,此时身后帐帘突然打开,一衣饰极为华贵神情极为倨傲的少年负手大步直入,“本宫在此,谁敢动他?!”
第62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
夏昭负手站立, 明亮的双眼凌厉地直视赵晟,余光却瞥着扯住韩梦柳衣袖的宋益的手。
士兵跪了一片,一参将进帐仓皇翻倒,“都统, 太子殿下驾到, 末将尚未来得及……通传。”
宋益一惊又一喜,同样跪倒。
韩梦柳一动不动地立着, 双眼默然望着地面, 他后悔了。
为保山寨,选择跟赵晟亮明身份这个点子, 真的就如先前宋益所言, 差极了。他聪明多年,此次算是彻底失策。
赵晟望着夏昭, 原本精悍的目光一瞬间怔住,许久,才终于从近乎呆滞中走出, 神色极为复杂,抱拳行礼时也全然没了气势,“太子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容以军礼……”
“那便除去甲胄,”夏昭矫首昂视,“连侧妃的份,一同补上。”
赵晟愕然, 众士兵亦十分不解:大齐建国之初,赵晟乃禁军钦卫副统领,常伴建平帝左右。后为建平帝平内乱、平边事,二十年来镇守梁州战功无数,乃大齐诸将中首位封爵的。即便建平帝与赵晟说话,亦和颜悦色礼遇有加。今日本就是太子侧妃有错在先,太子还如此护短如此跋扈,一向军纪严明谁的情面都不买的赵都统会……
士兵们正在惴惴,却听赵晟低声道:“来人,替本将解甲。”
随侍小兵垂头起身,解开光亮沉重的铠甲,抱着继续跪在一旁。赵晟又将夏昭望了望,最终沉默着双膝跪地,面上尽是哀伤。
夏昭睨他一眼,“方才振振有词,如今怎哑巴了?”
赵晟蹙起眉,瘦削挺拔的身体无比萧索,“末将参见太子殿下、侧妃殿下。”
夏昭不予理会,转到旁侧椅上坐了,平静道:“茶。”
跪着的赵晟示意帐边的参将,参将立刻出帐,片刻后几人抬着一简单小案并茶水入内,参将道:“太子殿下,军中只有粗茶,器具也不成样子,殿下莫怪。”
夏昭随意抿了一口,随意道了句“尚可。”目光巡视一周,“除赵都统外,其余人都平身吧。”
帐中又惊,但士兵们皆无动作,唯独宋益站了起来。
“怎么?都愿与赵都统同跪?那也可以……”
“太子殿下。”一旁静立的韩梦柳实在看不下去了,又怕事情闹大——他自己决意闹大时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但如今夏昭亲自来,情形就又不同了。而且夏昭固然是为维护自己,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心里不高兴,想要撒气。
谁料他不过刚开口吐出四个字,夏昭就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摔,“你闭嘴。”
韩梦柳一怔,黑着脸不再言语。
罢了,小太子最气的,就是他。
夏昭顿了顿,压住火气又道:“赵都统,你派出的兵马,都撤了吧。”
赵晟道:“太子殿下,据末将推测,那处山寨恐怕山贼盘踞,侧妃殿下虽说那是江湖势力,但只有彻查后,才能确保周边百姓平安。请太子殿下三思。”
“放肆!”夏昭将茶盏直接摔在赵晟腿边,茶水四溅,“你镇守梁州,固然劳苦功高,可如今本宫看来,竟是功高震主。你及你手下士兵,皆学会了对君无礼,不听命令,简直猖狂!本宫告诉你,山寨那边没你的事,任何后果由本宫担着!”
“太子殿下……”
“你是聋的吗?若不想完好无损地入朝面圣,就直说!”
帐中极为寂静,唯有夏昭与赵晟粗重的喘息交替。
赵晟垂着头将双拳握紧,许久后终于咬牙艰难道:“末将……听令。李副将,通知山寨外的人马撤回,为太子殿下换上新茶。”扭头望向面如死灰的韩梦柳,再望向夏昭,目光殷切,“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末将都想劝您一句,美色误事,莫要被其迷惑,失了本心。”
夏昭冷哼一声,“本宫自幼有父皇父君及太傅教导,侧妃乃父皇亲自下旨册封,莫非赵都统觉得,你的学问本事和眼光,比父皇父君及太傅更高?”
“末将并无此意,只是……”
“那就少说废话!”夏昭倨傲地望着虚空,“本宫与侧妃之事,不容旁人置喙。”
士兵们奉上新茶盏,夏昭自顾自悠哉慢饮,帐中跪着的赵晟及众兵将他都仿佛看不见。
一杯接着一杯,足足饮了近一个时辰,夏昭才终于露出有些满意又有些厌倦的模样,起身瞟了一眼韩梦柳,道:“回府。”
韩梦柳望向宋益,示意他留在此地善后,宋益也做出一副不打算跟且要他好自为之的表情。
一出营帐夏昭愣了,韩梦柳的腿也跟着发软:梁州大营回京面圣的一千将士听说赵晟及诸将在里面罚跪,就也自动跟着罚跪,跪得原野上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韩梦柳突然有了种比上次夏昭醉酒烧伤还要头大的预感。
然而太子到底是太子,这逼宫一般的阵仗只能令之稍稍诧异,随即他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过长长的军队,与韩梦柳登上华贵富丽的马车,再让手下人叫将士们平身。
马车内夏昭与韩梦柳各坐一角,气氛一点儿不比方才营帐中好。
夏昭双手按在膝头,想到上次韩梦柳同那个宋益出去过夜,今日竟又混在一起,还是一副亲密无间并肩作战的模样;又想到韩梦柳无论去哪里都从未想过带他,无论开心难过亦从不与他分享,喜欢的事和不喜欢的事也不同他说;再想到韩梦柳为了李怡杜松风这样的朋友可以费尽心思两肋c-h-a刀,对自己却……
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依旧担心他,担心地派人跟着他保护他,甚至亲自来找他。
他发誓,跟着韩梦柳绝不是为了监视控制,如果这次没出事,他亦不会现身。
但韩梦柳大概不会相信。
想着想着,他又难过地咳起来。角落里闭目凝神的韩梦柳睁开眼,张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就见夏昭拼命忍下去,不情愿地说道:“后日依依生辰,我担心你回不来,才来找你的。”
“我记着呢。”韩梦柳又缓缓闭上那双漂亮的眼,声音低下去,“都一年了。”
一年前依依出生那天,韩梦柳备受痛苦,差点儿没命。也正是那天,夏昭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将韩梦柳牢牢地放在了心里。
心里有了人,很充实很满足,也很痛苦。
十一月初十,夏昭为长女大摆生日宴,君后及后宫诸君秀、长公主、诸皇子及以右丞相为首的诸多臣子赴宴,送上金银珠宝等名贵贺礼。
建平帝临时有要务未能前来,着太监首领刘喜送来一对他国进献的精美翡翠如意。依依十分喜欢,一直拿在手中把玩。
夏昭作诗一首、赋文一篇,韩梦柳绘生辰肖像一幅:他们从未商量,却想到了一处去——从周岁开始,每年生辰皆如此记下女儿成长的点滴。出身皇族,势必一生荣华,他们不能永远陪伴女儿,能够给的,只有这份特别的心意。
小寿星毕竟年幼,没过多久就被困意笼罩,n_ai娘将其带入卧房哄睡。外间生日宴依旧热闹,韩梦柳亦不得不摆出温和好看的笑脸,与夏昭一起向宾客们敬酒答谢。
即将散席时,太监首领刘喜公公突然口称奉皇命,生日宴后宣太子接圣旨。
夏昭莫名上前跪下,众人跟着跪倒,韩梦柳心中极为惴惴。
刘喜展开圣旨,以尖细的嗓音念道:“太子夏昭于本月初八大闹梁州军,目无法度、欺凌将士、颠倒黑白、不听劝谏,行事乖戾,朕甚失望。太子自幼长于宫中,惯于锦衣玉食阿谀奉承,为正其品x_ing,即刻发往宝禾县大秦乡务农反省,钦此。”
夏昭顿时浑身冰冷,他也想过,建平帝一旦知道了他在赵晟军中所为,一定会警告他,甚至惩罚他。但没想到,这惩罚如此狠绝。抬起头,“刘公公,父皇说,即刻……”
刘喜亦是看着夏昭从小长大,此刻唯有难过地点头,“太子殿下,皇上还有口谕,不许您携带任何随从。”想了想,“皇上还说原本立刻就要罚您,但眼看着小郡主生辰已至,就让您先给小郡主过了寿,再……哎。太子殿下,您可接旨?”
夏昭沉默片刻,抬起微抖的双手,“本宫自然……接旨,拜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