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便放开手,舆儿得了自由,欢快地在对他来说简直无边无际的大床上翻滚,李怡在一旁好奇地看,感慨道:“你说这么个小人,脑瓜里在想什么?就这么瞎滚一滚,就能乐成这样?”
杜松风扑哧一笑,“你这个年岁时,说不定比他还不如。”
“也是。”李怡皱眉喃喃,“可那时的想法现在已然忘了,因此才更想知道。”又伸手摸了摸杜松风的肚子,耳朵也贴过去,“更不知这小家伙现在是不是也正想着什么?”
杜松风微微向后靠着,望着李怡认真贴在他肚子上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
“唔,李台。”
李怡从他肚子上抬头,“怎了?”
杜松风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拳头道:“等我生完,我也要去书坊经营。而且上回太子殿下说要在民间商号中挑选御贡果点,我想,我也得帮我爹的忙。而且……这个之后,我暂不想再生了,至少这几年都不。”
李怡起身,神色变得郑重,继而缓声道:“你莫担忧,书坊上写着你我二人的名字,自然是共同经营,你想一个人甩手清闲,我还不愿意呢。至于御贡果点的事,真到了那时,大概我们都要回各家帮忙,公平竞争,我觉得也挺好。”握住杜松风的手,“何况我娶你,并非是让你生孩子的。只是这个有都有了,总不能不要。日后不想生,做些措施也就是了。”
杜松风有些期待地望着李怡。
李怡扑哧一笑,揉了揉杜松风的脸,“我说你真是魔障了,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我不让你出门,是看你上回早产,担心这回也是,万一在外面突然临产,出个岔子就糟了。但你若在家总胡思乱想,就偶尔出去散散心也行。只是我近日确实忙碌,不能总陪着你,让下人们陪吧,又不放心。”
“唔。”杜松风脸上热热的,“你说得也有道理,最近我肚子一日沉似一日,的确就是快要生的感觉。那就再等等吧,趁此机会,我在家陪舆儿也好。”伸手拍拍儿子的小屁股,“现下儿子同我比同你更亲近,想来就是我陪得多的缘故。”
“哎呦,照这样看,等你生完,就该换我时常在家,跟孩子们拉拉关系。”李怡故意道。
杜松风抿唇一笑,“也不是不可以。”
李怡将杜松风揽进怀里,“我知道你近日身上难受,心里跟着就不痛快。这些苦其实至少有一半都该我担,可我却没法担,哎。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难受了就往我怀里靠,生气了就冲我发火,总之你怎么着我都行。懂不?”
“嗯。”杜松风头枕在李怡胸口,双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裳。舆儿在眼前欢快地滚着爬着,更小的家伙在肚子里轻轻动着,再不过几日就要出世。这情景,有点像他特别小特别懵懂的时候,两个爹爹都在身边,让他觉得心有所归,十分安稳踏实。
然而安稳踏实并未持续几日,杜松风反而更焦躁了。
只因他与李怡一直觉得,这一胎会像上一胎一样提前生产,杜松风亦越来越觉得每日身上的感觉都像是上回要生的时候,时时刻刻如临大敌。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产期都过了,肚子却没动静。看过大夫也说一切正常,让他回家继续等待。
杜松风的心就仿佛被放在油锅上,过一会儿还翻个面,连好好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就一会儿觉得肚子里似乎不对,一会儿又觉得是虚惊一场。李怡看着更加魔障的他,好言相劝无用,唯有摇头叹息,牙花都上了火。
时近五月,天空清澈,天气异常地好,花园里花花CaoCao鲜嫩可人,但杜松风一点儿欣赏的心思都没有。他独自默默散步,隆起的肚子让他垂头时完全看不到双腿。产期已经过了十日,肚子还是稳如泰山,忍不住攥起拳头捶了捶肚子隆起的最高处——要是这样能将这惫懒孩子唤醒就好了。
李怡就可以在外面,即便忙碌奔波,起码畅快逍遥。
杜松风内心就愤愤然。
郁闷地挪着脚步来到前院,侍从们赶紧迎上去,杜松风道:“备马车,送我去书坊。”
侍从紧张地望着他,杜松风叹了口气,“无事的,就出去走走。”
见拦不住,车夫只好套好马车,一路上力求平稳,同样的路程比平时多花了近一倍的时间。
书坊前,杜松风挺着肚子走下来,管事并伙计们齐齐迎出来——大家都知道他近日临产,因此对他的到来十分意外。
“李……怡呢?”杜松风四处走着看,“台”字在口中饶了一圈,及时咽了下去。
管事跟在后头道:“老板今日去了乐山书院,与掌山谈合作事宜。乐山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实力快赶上官学了,这桩生意要是谈成,那可是个巨大的买卖。”
“唔,正是如此。”杜松风心中小小地欢喜,此事李怡同他说过,还说只差一点儿就能谈成了,想必就是今日。哎,可惜如此大事他却不能共同分担,有些伤感。
杜松风将宽阔气派的书坊正厅看过去,韩梦柳亲题的匾额挂在最显眼处,夏昭手抄的典籍乃是至宝,不便在外面摆放,而是专门辟出了一间净室珍藏。
书架上的书目与版本是他精心挑选的,一列列整齐地排过去,墨香清新。
他不禁抽出其中一本,轻轻抚摸书页,硬挺厚实的纸张质感从掌心传来,舒服极了。他将书放回原位,心情不由地就好起来了,产期推迟许久不生之类的烦心事都暂且放在了一边。
但临产腹部的沉隆到底无法忽视,他有些累,就又挪到柜台旁宽大的太师椅中坐。管事奉上香茶,并将近日书坊营收的状况一一讲来,杜松风认认真真地听,脑海中跟着冒出点子——
譬如与文坛名士联络,找几位专到他的书坊中出集子,诗画装裱这一项也可慢慢做起来,文房四宝也可加入售卖,他对制墨就很感兴趣,先前瑞福临也与几个制墨工匠有过来往……嗯,等见到了李怡,就与他说说这些想法。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将书本做好,不可本末倒置。
正想得投入,腹中猛地一紧,来势之突然力道之强烈令他在椅子上一滑,手一松,茶杯摔得粉碎。
“……啊!”
杜松风双手捧着肚子痛叫出来,额头瞬间挂满冷汗,脑中嗡嗡直响,心中不断念道“完了完了”。
“东家,您……”管事的凑上来。
“我……”杜松风撑着木椅想要站起来,然而双腿发抖,他慌了:上回生产是一点点痛的,怎么这次竟然一下就这么痛?
管事的一看不好,立刻要叫唤伙计去医馆请大夫并告知李怡,杜松风扯住管事的袖子示意他莫急,忍着痛快速思索:李怡正在与乐山书院谈重要的生意,不能打断;若找大夫过来,书坊并无合适生产的地方,如今还有客人来来往往,他在这里痛着已然吸引了注意;况且医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去请个大夫再回来,也耽误时间。
于是他果断道:“先别告诉李怡,扶我上马车,去医馆。”
“可是……”管事的一脸担心。
“生不了那么快,扶我……便是。”按着管事的胳膊艰难站起来,几个伙计也凑上来,众人在书坊内顾客的围观下,一齐搀扶着杜松风上了马车,一人驾车二人护送,车轮轱轱向医馆奔驰。
杜松风将陪护的人都赶到车外,即便心中不安,也好过被旁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靠在软榻上挺着肚子大口喘息,他突然就很想念李怡,一种仿佛很久都没见过的那种想念。
这孩子也真是够调皮的,自己先前准备了许久,它就是没动静。今日难得出来一趟,竟就发动了,就会给他添乱。想着想着肚子又一阵强过一阵地猛痛起来,他只好咬着牙专心对付。
突然,身下一热再一热,他心中再次念道“完了完了”,鼓足勇气以手一摸,有血迹,还有……澄明的液体,大概就是胎水了。
胎水一破就要正式生产,都说第二胎比头胎要生得快,可是这……也太快了。
杜松风又委屈起来,艰难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他一直去的那家可接生的医馆,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上次就是在马车里,这次又是,为何他生孩子总是与旁人不同?!
杜松风十分悲愤,然而此时绝不是他闹情绪的时候,腹中缩痛增强,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孩子在体内一点点向下挤,身体跟着下滑,双腿不由自主地越分越开。窄窄的软塌已然容不下他,他滑坐到地上托着肚子,种种感受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等不得了。
几乎本能地撩开袍子扯掉裤子,他回想着上回生产的情景,曲腿向外,闭着眼睛憋着气拼命用力。眼角渐渐流出泪水,他心中想的全是李怡,实在憋不住呻/吟了就攥着拳头大喊,间或不管不顾地嚷几声“李台”。
好像叫了“李台”,他就有了依靠,有了力量,不再那么痛了。
车夫及书坊伙计听到车内痛嚎,心也揪着,大喊着向车里鼓劲儿:“东家坚持住!医馆就到了!”
杜松风听见了,但没空回话,心中想恐怕不行了,因为下身涨到极致,他憋得几乎厥过去。这感觉,就是即将娩出胎头的时候!
他要努力!要抓紧时机!要使劲儿!
“嗯啊——!”双手拽下软榻上的小绒毯,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头用双手紧攥着,他咬紧牙关用力再用力、挺身再挺身,觉得浑身都要涨得炸开的时候,外头伙计高声叫“东家到了!医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