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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卢浮宫。
江心言坐在窗边发呆,望着外面那一角天空,隐约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在心里数到三,门开了,这次不是用踹的。
和上次一样清淡的香味,由远及近,来到她身边,停住。
“你救了我。”
江心言懒懒地站起来,转身,不得不抬头才能与玛丽对视,望进那双跟自己一样幽深清澈的黑眸,仿佛看见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就像她这个人与生俱来拥有的热量。
“我们抓住了孔代亲王,之前他一直带着胡格诺教徒与我舅舅作对,这次他将万劫不复。”玛丽的声音有些低沉,脸上出现了不符合年龄的高深,但她的眼神始终热烈如火。“上帝啊,原来这世间真的存在知道神谕的人……”
江心言抿着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吉斯家族来说,孔代亲王就是眼中钉r_ou_中刺般的存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那人极其y-in险狡猾、谨慎多疑,多次逃过追捕,这回能抓到他,无疑振奋了天主教势力。
无形之中,她帮了自己敌人的阵营——天主教,江心言没有信仰,仅以后人发展的眼光来看,天主教并不能顺应时势,所以她讨厌,但在目前的欧洲大陆上,天主教仍然是正统信仰。
也就是说,她心理上是个异教徒。
“这个还给你。”玛丽伸出手摊开掌心,一枚精致古朴的纹章戒指躺在那里,熟悉的图案,熟悉的红宝石。江心言愣了一下,拿过来戴在自己手上,微凉的金属擦过皮肤,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谢。”
见她满脸的珍视和小心,玛丽突然轻声叹了口气,拿出一封已经拆开读过的信,递给她:“我想,看完这个,你应该不会再这么宝贝它了。”
“???”
完整的圆形红色火漆封口上,印着英格兰王室的纹章,江心言接过来的一瞬间,感觉到它有些沉。
这是一封,来自英格兰女王的信。
漂亮的花体字,熟悉的笔迹,公式化官方化的口吻,寥寥几行,每一个字和每一个字母,所组成的语句,都正如伊丽莎白本人那样,优雅美丽,却残忍无情,令人明知危险,也甘愿飞蛾扑火般无畏靠近。
江心言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看完,她把信还给玛丽,低头凝视着手上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抚摸,苦笑。
信上说,任何威胁在伊丽莎白面前都终将化为泡影,何况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玛丽可以随意处置她。
她应该感到高兴,伊丽莎白的态度和选择是无比正确的,可是心里某个角落开始隐隐作痛,她害怕的事终究成了真。
“你的女王似乎抛弃了你。”玛丽垂眸扫了眼信纸,目光落在江心言失神的面容上,不禁嗤笑。“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伊丽莎白最擅长两面三刀虚情假意,效忠这样的人,可要做好随时被踢开的准备。”
这话,有道理呢……
历史上的伊丽莎白,热爱权力,精于算计,城府颇深,对身边的人都是极尽利用之后毫不留情地丢弃,她的可怕之处在于那过分的理智,已经到了化身为冰冷石像的程度。
但是这一年来,她看到的伊丽莎白并不是这个样子,她有血有r_ou_,有灵魂有感情,只是比平常人的自控力更强,也更加自律,这是她作为一国之君的必备素养。江心言为自己爱上一个这样优秀的人而感到骄傲,也丝毫不后悔,不管伊丽莎白做出怎样的选择,她都能够理解。
——你就这么信我?
——信你,也信我自己
——你在我心里是太阳
很多话,她都记得,也深信不疑着,所以这封信并不能代表什么,她想知道的东西,一定会亲自去问伊丽莎白,要听那个女人亲口说出来,所以,她更要努力活下去,活着,才有机会质问。
“我相信我的女王,并且誓死追随她。”江心言抬起头,眼神隐忍而镇定。“也感谢王后陛下愿意相信我,给予我安全保障,作为回报,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帮助,但需建立在不背叛英格兰的基础上,希望您能理解。”
玛丽的神情变得微妙,盯着她好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我替伊丽莎白感到惋惜…”
“她应该不需要。”
“说说看,你打算怎样帮我。”
玛丽走到桌边坐下,冲她挑了挑眉,眼里兴味渐浓。
有时候,江心言不得不拿她跟伊丽莎白做对比,一个是冰,一个是火,一个从小命途多舛,一个生来无忧无虑,宛如盛开在不列颠岛上的两朵颜色形态各异的玫瑰。
她突然很不忍心告诉玛丽,关于她的未来。
“我提供不了实质x_ing的帮助,最多一点联建议,比如,您多多关注一下苏格兰的局势,也不要跟新教徒闹得太僵……”
“你是新教徒?”打断了她的话,陡然提高音量。
涉及到宗教问题,在这个信仰大于生命的年代,没有处理好的话分分钟丢掉小命,江心言不敢惹怒她,小声道:“我不信新教,也不信天主教。”
说完,气氛陷入缄默,凝滞的空气里划过微不可闻的呼吸。玛丽斜眼睨着她,似乎在考虑这话的真实x_ing。
突然,她收回目光,站了起来。
“我丈夫和我婆婆要见你。”
“现在?为什么?”
“因为你的预言。”玛丽抬了抬下巴,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眼神有些冷。
对于见国王,江心言并不紧张,但是美第奇就不一样了,那个女人的精明不亚于伊丽莎白,到时候万一露了馅……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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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美第奇这个姓氏,江心言首先联想到的是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在文艺复兴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名门望族,然后再想到的便是那位影响了法国宫廷文化的王后,卡特琳娜-美第奇。
据说以前法国人并没有多么精于美食,在吃这件事上不怎么讲究,直到美第奇王后嫁来法国,从意大利带了一整套的厨师班子,而她本人也热衷于时尚,这才慢慢改变了法国宫廷的文化品味。
有人说她又矮又丑又胖,可是见到真人后,江心言只想狠狠吐槽那些历史学家……
卡特琳娜-美第奇站在城堡露台边缘,一袭黑裙肃穆沉静,暗金色的发高高盘起,身材纤瘦匀称,个头并不矮,但也不很高,因为年龄缘故,脸上的皮肤出现了松弛和褶皱,只能说就是一个相貌普通却满身贵气的中年女人,不至于被丑化得那么夸张。
倒是那双眼睛,一扫而过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锋利如刀,让江心言不太舒服。
“听玛丽说,你知道神谕?”
露台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并没有见到国王,美第奇尖细的声音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她打量着这个身板娇小的女人,细胳膊细腿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能跟神沾上边。
这个口音的英语江心言还能接受,点了点头,忽然内心感慨,幸亏自己是在法国宫廷,而不是去了什么乡下地方,至少王公贵族们每个人都会说两门以上的外语,如果在民间,以她那个半吊子法语水平,完全是j-i同鸭讲。
“你的事,玛丽告诉我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鬼主意,和我以及国王陛下没有关系。”提到儿媳,美第奇忍不住语带嘲讽,目光不经意瞥向她手上的戒指。
江心言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再注意到她看戒指的动作,八成确定她是真的讨厌玛丽这个儿媳,还有吉斯家族。
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
“王后陛下不打算放我走,可是她自己也早晚要离开法国的……呃…”故意说漏嘴,连忙捂住嘴巴。
“你说什么?”
“呃,您确定要知道吗?”
“说。”
江心言低下了头:“因为,国王陛下…快要去世了。”
“你敢诅咒我儿子?!”美第奇沉着脸,褐色的瞳孔里隐隐透着心虚和惊慌。因为她知道前两个预言都是真的。
“这不是诅咒,相信洛林红衣主教之死和孔代亲王被捕的事,您已经听王后陛下说过,我不会骗人。”
美第奇心里很清楚自己儿子的身体状况,确实从小到大病过来的,前不久还发了场高烧,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早在她儿子跟玛丽结婚的时候,就有一位神父告诉她,这桩婚姻将会给她儿子带来死亡。
她之所以讨厌玛丽,也有这点原因在里面。
“你也告诉了玛丽?”
江心言摇摇头:“这件事不能告诉王后陛下,虽然她已经相信我的预言,但是这关系到她今后的去路。而您毕竟是国王陛下的母亲,您爱您的孩子,也会力保瓦卢瓦王室的权力,您才是一心为法国未来着想的人。”
这话简直戳进了美第奇心窝子里,现下正逢宗教内战,王权跌落谷底,那帮贵族领主们整天想着怎样控制这个国家的信仰,只会窝里斗。而今年春天法军在苏格兰被英军击退,着实遭到重创,欠下一大堆债务,她还得帮儿媳的苏格兰军队还债擦屁股。
凭什么?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一切麻烦都是她那个儿媳弄出来的,还有儿媳的舅舅,偏偏她儿子不争气,体质差,耳根软,妻子吹吹耳边风就什么都答应,把法国拖进苏格兰战事中,越搅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