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有了一阵动静,时间也差不多了,有新的客人上门了。老板连忙朝苏浅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打了个招呼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苏浅收了钱,默默的数出了五个字儿作为饭钱压在了碗下,又从背篓里找出纸笔,本着尽职尽责的想法就着一点未干的漆墨打算写一个养生的方子留给老板。他正斟酌着药方的时候,门口一阵脚步声,陡得进来了十来人,将本就不大的铺子挤得满满当当的。来人统一都穿着一身皂衣,腰间悬着钢刀,看上去像是衙门里头的下吏,为首的那个是一个面黑的汉子,进门一扫里头状况,张口就说:“老板,我们兄弟几个人多,怕是要坐不下了!”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给您腾座儿去!”老板满口应道,连忙走到苏浅旁边,面有苦色的作了作揖道:“先生,您看……”
苏浅一听就知道今天这张方子是写不成了,干脆放下笔道:“正打算走呢,多谢老板招待。”说罢,苏浅便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
凭良心讲苏浅的手脚不算慢,可是大概借了皮子的关系,天生就让人有一种斯里慢条的错觉,为首的那个黑脸大汉不讲话,他麾下一个吊梢眼的矮个小吏就忍不住了,走过来一把就把苏浅的砚台给挥到了地上,斥道:“磨磨唧唧个什么劲儿,我们大爷还等着用饭,哪有空等你这等酸书生,还不快滚!”
端砚不愧是端砚,苏浅心想道还挺耐摔的,这一下被扔在地上,居然一点碎屑都没溅出来。他还欲在扬州盘恒,不好与地头蛇冲突,便笑了笑说:“这就走。”说罢,他俯身捡起端砚放进药篓里便出去了。
所幸这一群下吏还真心来吃早餐的,没人看他好欺负便上来欺负欺负他,他便施施然走了。
可能是托了那家店老板的关系,苏浅这一日还不错,走街串巷也有不少人来寻他寻医问诊,苏浅自己都仿佛听见了经验条飞涨的声音了。
第二日,苏浅依旧起得很早。
当他再次经过那家五鲜团子铺子的时候,闻见里头飘来的馅儿的香味,想了想,没忍住,还是想吃。横竖是吃个早饭也没甚好纠结的,苏浅惋惜的看了看四周其他的摊贩铺子,然后坚定的走进了那家五鲜团子的铺子。
老板依旧热情的迎上来,一见是苏浅,连忙赔笑道:“哎呦是小先生啊,昨日真是怠慢了!”
苏浅腼腆的笑了笑,装得特别人模狗样的道:“昨日走得急,不曾给老板开一张养生的方子。”
“您见笑了,我这种粗人还用什么养生方子。”老板笑道,转头招呼学徒:“还愣着作甚!赶紧给先生上一份刚出炉的五鲜团!”
苏浅坐下来,趁着早饭上来之前把方子给写好了递给了老板,老板接过一看,顿时笑出声:“您这方子当真有趣。”
方子上面写着:“一日三餐少吃肉,饭后百步可长生。”
苏浅也笑说:“您试试,保准管用。”
老板说:“行,您说行就行。”
此时学徒端着他的早饭来了,老板先接过了然后放到了苏浅桌上:“照例,开张大吉!”
“开张大吉!”苏浅也回了一声。
老板听了笑眯眯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动静又起,老板连忙道:“您慢用。”
苏浅点了点头,低头咬了一口团子,满意的嚼了嚼,满口的米香与山货肉末的香气搅在一起,完美。
可巧的是,新来的客人不是别人,还是昨天那群皂吏。
为首的还是那黑脸汉子,他一进门见着刚在吃第一个团子的苏浅,有些不悦的说:“原以为来得够早了。”
还是昨日那个矮小的吊梢眼小吏殷勤的跑上来,瞅着苏浅桌上放着的粥饭以及还未来得及放回背篓的笔墨砚台,眼咕噜一转,伸手啪得一下就把那砚台给扫到了地上,人怒道:“怎么又是你个不识相的娘们唧唧的书生!”
摔吧,不心疼。小爷还要在扬州城里过日子,不与你们计较。
苏浅心里默默地想,然后把嘴里第二个团子吃了,叹了口气道:“在下也以为今日来得够早了,几位差爷慢用,在下这就走。”
说罢,俯身将那块还是没摔碎的端砚捡起来塞回背篓,端着粥和团子走到柜台将碗碟还给了店家,略微可惜的看了看那碗粥——吃了两个糯米团子没喝粥,有点噎得慌。
第三天,苏浅也没有抵抗住。
还叼着第一个团子的时候,一群皂吏呼啦啦的就来了。
还是那个矮个的吊梢眼的小吏,啪的一下把砚台给扔地上了,怒道:“怎么又是你这磨磨唧唧的书生!”
第九十九回
苏浅近乎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吊梢眼的小吏从他背篓里掏出砚台, 然后啪得一下摔地上了, 甚至嘴上叼着的团子都快掉碗里了都没发现。
那小吏看苏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恼羞成怒的喝骂道:“瞅你爷爷作甚!小心你这对招子!”
苏浅低头去看那块端砚,这次它不负这小吏特意找它出来摔一摔的心意,上头刻着的梅花终于崩碎了一条枝干,在地上溅出去老远。为首的黑脸汉子见砚台崩了一个角,眉梢动了动, 在一旁空桌旁落座, 哼了一声说:“六子, 你把人家砚台砸了,可是要赔的。”
小吏连忙转身讨好地笑道:“赔他娘的!不就是一块破砚台。”
砚台崩了也就崩了,苏浅也不放在心上,到嘴的美食却要生生吐出去, 那就不太美妙了。
黑脸汉子弯腰拾起那一小块崩碎的砚台,之间砚台外头是不起眼的墨色,可是断口处却从中央散发出一抹清澈而深邃的绿意——这可是上上等的端砚才能有的样子。他走过去将那根梅花枝条拍在苏浅桌上, 道:“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给郎君寻麻烦了。”
苏浅这回倒是不得不放下筷子, 道:“折煞在下了。”
不就是想安静的吃个早饭吗!
“行,那既然郎君不在意,我们这些粗人也就当真了。”黑脸汉子眯了眯眼,挥了挥手说:“三子,你跟这位先生拼个桌吧。”
“得令~!”被喊做三子的是个长相还颇有些俊俏的二十来岁的男子,脸上笑眯眯的, 听了这话他就在苏浅旁说:“先生,跟您拼个桌儿。”
话是这么讲,却不等到苏浅回答,人已经坐好了,还美滋滋的招手让老板过来,一口气点道:“照旧,二十个五鲜团,二十碗干饭!不要稀的!再看着来点小菜!”
“唉唉!成,就来!差爷们稍等!”老板一叠声的赢了,冲苏浅使了个眼色,连忙去后头准备着。讲道理,在现在这个时候,只要能让苏浅安稳吃完这段饭的,他就没有不肯的,故此见人也不是强行要赶他走,便低下头来自顾自吃着。
东西不多,这小店里头坐了满满当当的一队伍人马,苏浅也没有什么慢慢吃的心情,等到他们的早点上来的时候,苏浅已经在抹嘴了。
同桌的三子见苏浅收拾东西要走,笑着问道:“先生这是吃好了?不再坐会儿?”
“不了,多谢这位差爷。”苏浅回了一句,也不介意砚台已经碎了,走到角落拾起砚台塞进背篓里,拎着手杖便往外走——然后就顺利的走了出来。
咦咦?有点太顺利了。苏浅站在门外眨巴了一下眼睛,原以为他这种灾难体质肯定会让那群衙役来找他麻烦来着的,结果顺利就走了出来,还真有些意外。讲真那个黑脸汉子与吊梢眼其实都还行,倒是那个和他拼桌的三子,他感觉不太好,总觉得对方没安好心——不过也有些人天生就让人感觉不是好人就是了,总得也不关他什么事。
方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声惨叫,苏浅下意识的侧身去看,原来是一旁的馄饨摊子上的摊主一个不当心把滚水给浇到了自己手上,眼见着那□□的手臂上就冒出了一连串的水泡,苏浅连忙三两步过去摁住对方的手就往凉水里一按,这摊主烫伤的面积不小,年纪也有些大了,这一下子就有些支撑不住眼珠子朝上。
苏浅一手扶着摊主支撑着不让他倒下,一边摁着他的手在一旁的凉水筒里晃了一会儿,才将摊主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翻看了一下摊主的眼皮,又把了把脉,心中暗道了一声没事,正打算把摊主弄醒,又转念一想反正摊主是晕了,挑水泡怕是也感觉不到痛,于是干脆抽出金针三两下把人手臂上的水泡挑了,又涂了药膏蒙了一层纱布,这才把人给弄醒。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两三个隔壁摊的摊主,其中一个道:“这是什么世道,老周以前可是茶博士,怎会鬼迷心窍的把热水往手上浇?”
“还成了,老周运道还是不错的。”另一个摊主答道:“之前那个张娘子,卖油饼的那个,头一歪把脸都塞进了油锅里,救都没得救。”
“谁让他们鬼迷心窍,愣是要在五仙坊旁边摆摊。”
周围人窃窃私语苏浅听了个真切,他皱了皱眉抬头问道:“听你们的说法,这五仙坊旁还有些门道了?”
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娘,是卖豆腐脑的,嘴巴向来很快,听了苏浅这般俊俏的年轻后生问话,恨不得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给交代出来。“可不是,俺们这些摆摊的,谁不知道五仙坊方圆百尺做不得生意?也不知晓这五仙坊用的什么邪术,但凡做了就是要倒霉的。但是偏偏又很邪乎,在五仙坊门口摆摊生意就是特别好,离五仙坊越近呐生意就越是好的不得了。”
“你看这老周,今天才开了张,还是个大官人,刚吃得好给了老周二十文钱,转头就出了事。我看啊……邪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