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记忆起,便是那茫茫雪山。
娘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是女子,便与外人说我一人住在山上,而其实我一直化名子君生活在道观之中。祖父曾与纯阳掌门有过一段渊源,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有一日,纯阳宫里冒出了一个女娃娃,小小的短腿,跑来跑去,估计也就三四岁,而那时候的我一身道姑的打扮,过去跟她打招呼,可没想到她重心不稳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是她也不哭,只是睁着一双那眼睛看着她,过了许久后才喃喃道,“姐姐,扶我起来好不好,景岚站不起来。”
我笑着放下了剑,将她扶了起来。
“你叫景岚么?”
“恩,姐姐你叫什么?”
“子君。”
后来,我知道了,她便是长公主,跟随皇后娘娘而来。
“子君姐姐,帮景岚扎头发好不好?”
她就好像一个粘人的小娃娃一样,与是我便坐在树下帮她梳理着那不长不短的发。
“为什么景岚的头发那么短?”她睁大了眼睛,揪着自己的小辫很不解。
“等景岚长大了,头发便会长长了。”
她天真烂漫地笑着,无忧无虑,看着她我恍惚想起了自己,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我已知道我的肩上担负的不仅仅是我自己,而是整个于府,整个欧阳家族。
我不能舍弃欧阳家族的荣耀,我更加不能背弃外祖父的交代。于府的存在,还要仰仗着大将军,所以我由不得我自己。
所以当娘跟我说,要我剪去长发,跟随她回京一趟时,我并不感到震惊。
原来,普通的日子,竟是过的这般的快。
我在想,我还没有准备好,准备好去迎接那沉重的负担,可是……没有时间再去准备了。
“子君姐姐,为什么你要哭?”景岚满地打滚,一脸不解地看过来。
“子君姐姐,为什么你要把头发剪了?”
“因为以后姐姐都不能留长发了。”
……
“子君姐姐,以后还会来和景岚玩么?”
“会,一定会。”
……
“景岚,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以后你去找一个叫欧阳君悦的人,他会带你来找姐姐的。”
“好……”
我换上了男装,站在了娘的身旁。
“这就是欧阳家的长子啊,真俊俏。”皇后临走时,看了我一眼。
“长公主呢?”娘笑着问道。
“玩累了,在马车上睡着呢。”
我看着那辆马车,有些不舍,可是我说不清是舍不得什么,但是就是不舍……
再看一眼那马车,尔后我策马而去。
我会来找你,一定会的。
我回了家,见了姨娘,也见了弟弟民悦,然后我便又回去了,直到是十五岁的时候,我才从纯阳回来,跟着爹去了军营。
我开始学习,学习操练军队,学习谋略,学习要怎样才能打一场胜仗。我流血了,我受伤了,我无数次觉得会就此死去,可是我却还是活着。
带着秘密活着,总是那样的累,我不愿意说话,不愿意有太多的表情,只怕就此就会有一丝的破绽。
因为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将万劫不复。
后来,我代表陈国出使南苗,这一次,我赢得十分的漂亮。
战争不一定是舞刀弄枪的,很多事情在谈判桌上便可以解决。
我回了陈国,我终于赢得了认可,而时候,我瞧见了她。
她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好,似乎显得有些瘦小,有些可怜。她坐在花园里哭,而她身旁的人一直在安慰她。
“于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景岚吧。”她趴在那人的怀里,哭得让人揪心的疼。
曾经围绕着自己满地打滚的人,已然长大。而她却是再也不记得我,她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想念她,想念她糯糯地喊她一声,“子君姐姐。”
我给不了别人幸福,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她的幸福。
我默默地看着她,她过的真的不好,可是每次她和那人在一起时都能由衷地笑。我想,那就足够了吧,什么也不重要,她快乐就好。
常年居于军营之中,我饮下烈酒,脑中时不时地回想起那个人。
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记得我曾答应过她会去找她,我曾答应过她为她盘发,只是我记得又如何,她却已经忘记……
后来,她要辅佐大皇子,不顾爹反对,我执意暗地里辅佐了大皇子成为太子,直至扫平所有的阻碍。
都说大皇子和长公主亲近,我想从此以后她就能生活得很好了吧。
我一直在等,等着那个男人去娶她,可是我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她远嫁南苗的消息。
当我得知这件事青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理会便策马回了京城,我站在于府前许久,我问他,“表弟,为什么你不早早娶了她呢?”
他瘫坐在我的脚边,哭得那样无助。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也很想哭,因为我错信了眼前的人,我错以为把景岚托付给他便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是一个只会哭的人。
因为我擅自离开军营,遭到了责罚,不算重,只是军杖二十罢了。等我康复时,她已然到南苗了。
我想也不错吧,至少她身边的人不是我那懦弱无能的表弟。
可是,我这一次依旧是错了。
她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于是我偷偷地换上了女装去了南苗,就为了去见她一眼。
我说,“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子君,子君姐姐啊。”我看着憔悴不已的她心疼不已,我说,我带你走吧,她不肯,她说如果她就这么走了,陈国和南苗便会发动战争,到时候便会民不聊生。
我无奈,只能默默陪着她。她问我这些年去哪里了,我说去了很多地方习武,有时候也不在陈国,所以一直没有去找她。
她信了。
她就窝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就好像多年前的那样。塞班不喜欢她,所以让她常年呆在冷宫中,除了几个闲散的奴婢和她本来带来的几个宫人以外便再无他人。
我想,这样也很满足了吧,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陪着她,我也很满足了。可是我知道我是必须要走的,因为我身后还有欧阳家族,还有整个陈国等待着我。
她问我,“子君姐姐,你还会来看我么?”
“恩。”
“那什么时候呢?”
“很快。”
我从未想过,那竟然会是我与她最后一次相见。
南苗之主塞班因不满陈国压制,遂挑起了战争,我自请征战,心想如果赢了便可以把她带回来了吧。
这一次,我绝对不能让她再离开了,绝对不会,绝对!
一次次地死里逃生,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就可以再见到她,只要再坚持坚持。
终于,我等来了塞班的求和。
可是已成为圣上的大皇子陈子元却说,“你带着兵等我的命令。”
我想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求和的打算。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明智,可是那又如何呢?
我为什么还要去理会陈国的江山如何,陈国的帝王如何,我只想要她能回到我的身边罢了。
我定然要用我往后一生去弥补她,弥补往日竟然会愚蠢地想要将她托付给他人照顾。
当我带着众将士冲上前的时候,我就远远地看见城楼之上挂着一个人,衣衫凌乱是那样的狼狈,那张本就惨白的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
“景……皇上,塞班挟持了长公主,如今——”
“拿弓来!”他说的那样斩钉截铁,我递上了弓,却未曾想他竟是将那一箭射向了她。
我是多么愚蠢,竟然亲手将那利器递到了那人手里,是我亲手杀了她,是我!
当千军万马超前冲去的时候,我只是木讷地驾着马超前去,眼里,只有一个人罢了。
“景岚!”我叫她,她没有听见。
血顺着箭一寸一寸地滴落下来,我驾马而去,可就在快要接近她的那一刻——
“轰!”本是悬挂着的人突然就摔落到了地上。
不!不!
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
我朝前去,却未有注意到一直长箭朝我射来,当箭埋入肩膀时,剧烈的的疼痛让我不甚摔下了马,我拿着长枪扫过众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然合上了眼,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竟觉得自己胸口好像被刺穿了一样的疼痛。
“景岚。”我小声唤她,多么希望她能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只要她还有一息尚存,我便愿意带她走,永远离开。
可是……
她再也不会醒了,再也不会了。
我抱着她,将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那一丝尚未散去的温度。
“我的小丫头。”耳鬓厮磨却也再换不回她。
手握长枪,我转身刺向身后准备突袭我的人。
景岚,不怕,子君姐姐带你回家。
当血染红了双眼,铠甲上流满了鲜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我疼,可是疼到麻木。我笑,我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
攻破城门的那一刻,我抱着景岚独自跨上了马,就此离去。
什么欧阳家族的荣耀,什么陈国的荣耀,什么成与败……
那一切的一切都已在身后,再与我无关。
我回了纯阳,将景岚埋在了当年的那棵雪梅树下,“小丫头啊,你拼尽全力给他的一切,我定然帮你都夺回来!”
元康十年,当年的陈国将军欧阳君悦率领北秦将士直扫陈国京城。
我说过,你给他的,我一定会拿回来,全部还给你!
一把火,烧尽了陈国皇宫。
看着那熊熊大火,似乎有人看见了欧阳将军走了进去,可是也有人说欧阳将军是走了。只是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欧阳君悦,那个一身铠甲,带领众人扫平陈国的欧阳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殡天
“皇太后说便是了,景岚哪敢不从?”景岚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竟能让太后如此郑重地交代自己。
“皇上年少时曾在南苗遇到过一位女子,后来二人相爱,皇上想接那女子入宫,但本宫不准。”见景岚要问,太后便说道,“南苗乃是外邦,而且南苗女子精通巫蛊之术,心肠歹毒,本宫又怎会容忍皇上将这样的女子带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