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漠狼烟起
太子奉命治理南方水患,果敢杀伐决断,又亲临灾民之中抚慰,赢得千万民意,在朝中呼声渐高;也有人奏他治水患期间私交大臣,徇私舞弊,结党营私。太子为避嫌,告病在东宫静养已经好几日,皇帝日日遣太医探望,却借政务缠身之由未踏入东宫半步。一时间,关于皇帝与太子不睦的消息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
明日便是太子的弱冠之礼,田维贺抱着一摞文书小心翼翼地候在上书房外,不多时,魏公公领他进去。田维贺把文书分成两摞,擦了擦汗:“皇上,这是翰林院大学士们为太子弱冠撰写的祝辞,这边是礼部为太子拟的字,臣选了三个,还请皇上过目。”
“把拟的字拿来。”皇上把目光从手中的奏折上移开,翻开魏公公呈上的文书,一共两份,一份写的是“荣琛”,一份写的是“如璠”。
“唔。爱卿觉得哪个好。”
“臣以为,如璠,与太子殿下的玉君子气质相合。”
有斐君子,如珪如璠。皇上抬了抬眼睛,果真如此?
呆了半晌,皇帝提御笔蘸饱了墨,在册子刷刷写了几笔。
“就厉琢吧,玉不琢不成器。祝辞爱卿选就可以了。”皇上搁下笔,“你退下吧。”
田维贺依言下去,看到宁太医候在外面,宁太医每三日给太子请一次脉,看来他是刚从东宫来。
宁太医老迈:“近日太子上焦虚火已得抑制,但是气血两虚心血不足之症还应当好好调理。”
“唔,去东宫看看。朕有些日子没见着太子了,还有朕的孙女。”说着皇上就往外面走,魏公公忙道:“皇上起驾——!”赶紧给皇上披上玄色掐金镶紫貂毛披风。
皇上到了东宫,太子、太子妃和侧妃跪在宫门口迎接圣驾:“儿臣恭迎父皇!”皇上扶起太子关切道:“吾儿快起,外面风大,别着了凉。”遂在太子的搀扶下进了殿。
“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托父皇的福,宁太医的药很见效。”太子谦恭回话。
“太医说你心血不足,想来是父皇给你的担子太重。”太子眉毛一动。
皇上紧盯着他的脸:“你且安心养病,朝廷的事情有父皇在。”
“儿臣不孝,父皇心忧天下儿臣却无力分担,反倒身体抱恙让父皇担心了。”太子的声音依旧清冽,说的言辞恳切。
皇上点点头,对一旁的太子妃道:“海棠也在这里,我那孙女呢?”太子妃起身行礼回话:“回父皇,月朵儿才跟着乳母睡下。她近日又胖了,也更白皙了。”
“既已睡下朕就不去抱她了。”皇上说着已经起身,“你们照顾好太子,照顾好朕的孙女。”说罢往殿外走去。
“明日弱冠之礼,朕亲自给你取了个字,叫厉琢。”皇上一拂衣袖上了龙辇。
太子喃喃念着这两个字,面色一沉。
太子的弱冠之礼在礼部的精心准备之下进行的有条不紊滴水不漏。金石之乐声中,华珺坐于冠者席上,田维贺念祝辞:“去殿下幼志……”赞者上前对太子作揖,为他篦发。有司奉上太子玄冠,皇上亲自加冠,赞者系朱缨。太子去东房更衣,重坐于冠者席上,赞者为他取下玄冠,梳发,束发髻,插上发笄,皇上亲自加皮弁,加爵弁,加玄冕,加衮冕。五加之后,面色苍白的太子看上去已甚为疲惫。田维贺颂完最后一段祝辞,将太子的字昭告天下,百官这才齐声颂德,退下。
当晚,东宫,太傅姜严之正在发牢骚:“皇上这什么意思?太子名珺,已然美玉,何须雕琢?”
海棠忙低声道:“爹爹怎敢这样说话?!”
姜严之不忿地哼了一声。
“皇上之意不过是希望太子殿下好上加好。”通政使罗洵摇着折扇慢声道。
“皇上该不会……听说了什么?”大理寺少卿杨彬向前探了探身子,询问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几位大人白了脸,纷纷噤声。
“各位大人忠心事主,皇上听到的也是你我一片赤诚。皇上昨日才来过,十分关心本王的身体,遵嘱本王好好养病替君分忧,各位多虑了。”太子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和煦的笑容让大臣们如沐春风,顿时踏实了很多。
海棠抬头看看太子,面上挂了复杂的表情,既怜爱又忧心。
太子瞥了她一眼,她匆匆低下头。
“今日本王着实乏了,感谢各位大人的贺礼,我就不送了。”说罢由海棠搀着进去了。三位大人喝了茶,枯坐了会儿,也打着哈欠回去了。
“庄公公,取我前段时候抄的佛经来。”太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们去一趟上书房。”
太子驾车行至上书房,看见殿里还亮着灯,便缓步行进,恰好遇到墨青出来。“太子殿下。”墨青不卑不亢行了礼,正要走,却被太子叫住:“墨乐正留步。”
墨青回过身:“殿下有何吩咐?”
“哦,父皇可曾歇息?我来得晚了,怕搅扰父皇。”太子和颜悦色问。
“回殿下,臣出来时皇上刚欲歇下。”墨青如实回答。
庄公公打的绢纱宫灯的光亮正好照在墨青身侧,太子不经意间看到他腰间的流云百福玉佩,瞧着甚为眼熟。
“父皇日理万机,应当好好休息保重龙体,我还是不去了。”太子转身,“我送墨乐正一程。”
“臣不敢当!”墨青推辞。
“墨乐正之名,本王仰慕已久了,今日偶遇实属缘分所致。”说着已经牵了墨青的手一同上了车。
“父皇的失眠之症可曾好了?”
“好多了。”
“墨乐正妙手堪比太医!”太子赞叹,“本王最近身子一直不舒服,觉也睡不安稳,不知能否请墨乐正来东宫为我治疗?”太子微蹙双眉,使劲咳嗽两声,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太子的病恐怕还是太医来看比较稳妥。”墨青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太子,卫志玄曾隐晦地提醒过他不要招惹太子,墨青很听话。
“是本王没有那个福气了。”太子惋惜地叹了口气,他生就一副远山眉桃花眼,如今病恹恹的,眼中仿佛蓄了泪,更添女儿之态,令人怜悯。墨青心中不忍,却没有说话。无语半晌,墨青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臣到了。”
太子如梦方醒一般哦了一声,目送墨青回屋,方才驾了车回宫。
“庄公公,东宫中是不是有一件流云百福玉佩?”路上,太子突然问。
庄公公琢磨了一会儿:“奴才记得是有那么个玉佩,是裕太妃作寿时赏给殿下的,话说着也有四五年了。”
“回宫拿来我看看。”
庄公公捧了玉佩呈给太子,太子仔细瞧了瞧,嘴边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以后便戴他吧。”转头又吩咐庄公公:“探查一下墨青的底细。”
太子告病这段日子,朝廷关于对北方蛮族的挑衅采取何种措施争论不休,皇帝多次召见卫志玄商量举兵之事,随着南方水灾后续事情的顺利解决,出征北疆一事已经提上日程。
从上书房出来,卫志玄长长舒了口气,往乐府方向走去,他驾轻就熟地走进竹林,墨青今日穿着湖蓝锦绸窄袖长衫,束了腰,显得身子有些单薄。卫志玄从背后轻轻圈着他,墨青回头见是他,正欲回礼,卫志玄揽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间:“想你了。”
“大人!”墨青低声呵斥,面色羞恼。
“没有别人,我安排大学士黄章给乐府官员授课了。”卫志玄知道墨青面子薄,特意把乐府一众官员支开。
墨青诧异地看着他:“找我有事?”
卫志玄看着墨青清澈的双眸道:“我已经向皇上请战了。”
墨青心中一凛:“什么时候走?”
卫志玄没有回答,只是给墨青整了整衣襟:“等我。”
墨青突然握住卫志玄的手,仰头吻上他的唇。面对这样难得的主动,卫志玄心潮澎湃,狠狠吮着墨青的唇,用力把他按进怀里,直到墨青被压得闷哼一声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不用担心,我卫家战无不胜。”卫志玄给墨青一个安心的笑。
不过几日,大永朝要出兵肃清边境外敌的消息便在京城上下传了开来,皇帝亲自拟了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突利巴客尔族屡犯我朝,侵掠大永边境诸州民众,引天怒人怨。今封兵部尚书卫志玄为护国大将军,兵部侍郎曲阳为左副将,浔阳王华锋为右副将,大举义师,协同征战,一举击溃。”
时至深秋,枫叶霜红,秋风吹落梧桐,铮然落地,一派肃杀。卫志玄身披战甲,坐于黑色骏马之上,在宫门外阅兵。皇帝亲自出宫门送行,卫志玄翻身下马,躬身领命。
出征部队行进,卫志玄回望朱红的宫门,深黑的城墙,宫门一角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秋日并不刺眼的金色阳光却晃得他睁不开眼,无法看得真切。
墨青回到乐府,桌上有一封梅花笺,是梅玉娘寄来的家书,墨青竟一反常态没有立刻给母亲回信,只对着玉佩发了会儿呆。
“墨大人,墨大人!”门外有人连喊了两声,墨青方才回过神来。乐师邹谦正要拍门,墨青从屋里开了门,阳光倾泻在他身上,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泽。
“哟,大人在呐,庄公公找您。”邹谦满脸堆笑,心想墨青不仅皇上看重,如今连太子也派人来请,这样的荣宠真令人咂舌。庄公公站在门外,揖了一揖:“太子殿下请墨乐正到东宫小坐。”
墨青微微皱一下眉头:“殿下可是要下官去东宫弹琴?”
“是在东宫有歌舞。”
“公公稍候,我去拿琴。”
来到东宫,太子身着战袍,且歌且舞,宫女太监都扮作将士,站在大殿两侧。见了墨青,太子满面红光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我本应随军出征,怎奈疾病缠身,只好在宫中跳一曲《出征舞》,祝愿我大永将士早日凯旋!”
“太子壮志,心忧天下。”墨青抽出手轻轻说道。
“来,请墨乐正为我奏一曲《出征舞》!”太子挥舞宝剑,回到殿中,墨青摆好合琰,奏乐附和。
一曲舞毕,太子脱下战袍,抚掌大笑:“好好!墨乐正的琴果然名不虚传!”太子走到墨青面前,墨青起身行礼,蓦地看到太子腰间的百福流云玉佩,大为惊讶,太子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只当没看见。他微笑着搀着墨青:“大人人品高洁,琴技天下无双,本王倾慕已久。”又吩咐左右:“墨大人难得来一回东宫,去把皇上赏的朱颜拿来,我与大人同饮。”
朱颜是西域进贡来的美酒,酒色赤红如血,亮澄如琥珀,后劲极大。宫中只有皇上和太子宫中有,是极为珍贵的贡品。墨青受宠若惊,忙道:“殿下,臣不擅饮酒。”
“我视墨大人为知己,大人就不要推辞了。”说着两个宫娥便布了琉璃盏,斟满酒,送到墨青面前。
“祝愿我大永将士旗开得胜!”太子兴致高昂,一饮而尽。
此时墨青眼前晃动着流云百福玉佩,有些失魂落魄,随着饮尽杯中酒。
“听说墨乐正是临安人士,家中可还有亲人?”
“家母尚在家中。”
太子思忖片刻:“不如接令堂进京,母子二人也能有个照应。”
“山高水远,臣恐怕没有这么多日子可以去接家母……”墨青记得梅玉娘当初说的以后安顿好就来京城与墨青团聚,但是眼下这事办起来却远没有想得那样容易。
此话一出正中太子下怀,他笑道:“这有何难,我派人去接令堂。”
看着墨青欲言又止的样子,太子分外体贴地说道:“我一个远房表弟在城西有套院子,他一个商人走南闯北也不曾住过,可以先让令堂住在那里,依山傍湖,风景甚好。”
初闻此言,墨青脸上显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到太子温柔关切地样子,墨青感激一笑:“多谢太子殿下!”
梅玉娘很快被接到京城与墨青团圆,在太子的关照下过的十分舒适,墨青感念太子好意,屡屡出入东宫,与太子很是谈得来,渐渐放下了戒备。
5、断桥湖心雪
皇上忙于前方战事,墨青忙里偷了闲,百无聊赖地在乐府中调校合琰。一个小太监来禀报:“大乐正,太子来了。”
墨青起身相迎,太子已经含着笑走了进来,原本冷清的屋子顿时春风入室。“墨大人近来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墨青心中渐渐觉得太子是可交之人。
“我刚从父皇那里来。”
“哦。”墨青不知太子要说什么。
“说了边疆征战的事情。”太子看着墨青俊俏的脸,满意的看到了他想看到的表情。
“听说前方战事吃紧……”
墨青努力克制着攥紧了手,小心翼翼等着下文。
太子对墨青的表现颇为满意,继续说:“天寒路远,粮草消耗大,快供给不上了。”
“那皇上怎么说?”墨青紧张追问,粮草是打仗最为重要的后备,如果粮草出了纰漏,势态很可能急转直下。
“已经下令即刻从边关各州府调粮了。”
墨青暗暗松了口气。
“墨大人怎么不问将军?”太子笑问墨青,面上透着了然的神色。
墨青脸一红,有被看透心事的尴尬,避开太子的目光。
“将军一表人才,风流潇洒,前程万里,难有人不心动。”太子幽幽叹口气,似惋惜,似回味。这一声叹息听在墨青耳中,有些**的意味,眼前流云百福玉佩又晃动起来。
太子回过神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皇上明日要派特使去前线鼓舞士气,墨乐正可要借此机会?”
墨青心里狂跳了几下,再也绷不住淡然的面容,急切道:“怎么去?”
太子笑着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墨青匆匆别了太子,往上书房走去。
墨乐正要随特使前往前线的消息传来,太子此时正在花园里,太监来来往往把即将开败的各色菊花搬走,换上一盆盆尚未打苞的梅花。
“那个人,值得太子殿下这样费心吗?“折扇轻摇的罗洵看着身边面如冠玉目如春水的男人。
华珺轻笑:“即便用不到,这样有意思的人我也是不能放过的。”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更何况,他将是我的无锋利刃。”
几日奔波劳顿,终于看到了在寒风中猎猎飘舞的军旗。墨青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双手在膝头攥紧。
车队停下,墨青下了车,他知道应当是见到前来迎接的官兵了。刚站稳,前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臣卫志玄恭迎特使大驾!”——随着一阵狂风灌进墨青耳中,震得心里砰砰直跳。
除特使外,所有人行跪拜之礼,特使宣读皇帝诏书,众人山呼万岁,卫志玄接旨。诏书上说了什么墨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随着几位要员进了大帐。卫志玄早就看到了墨青,他披着玉白镶金狐毛雪氅,在人群中颇为抢眼。这件雪氅是临行前太子送给他的,宫中的料子和做工,素雅中透着贵气,与墨青的气质十分般配。卫志玄心中腾起一股**,想立刻把那人儿揉进怀里。
款待特使的酒宴很是热闹,有些庆功的意味,因为此时我军已大获全胜,降书正快马加鞭在送往京城的路上。卫志玄不敢多喝,毕竟仍在沙场,要时时警惕些,他部署好边防,又亲自去各个哨岗巡视,方才去了墨青帐中。
墨青酒量极浅,又加舟车劳顿疲惫非常,已然醉卧。卫志玄轻轻坐在榻旁,撩开遮在他面颊上的一缕青丝。墨青觉得痒,换了个姿势,呓语起来:“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卫志玄和衣躺下,支着一只手臂痴痴地看着墨青:“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墨青微微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卫志玄,嘟嚷一句:“又做梦了。”翻身向里睡下。
卫志玄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忧伤,从后面抱住墨青,喃喃道:“小青,是我。”
墨青迷迷糊糊觉得被抱得有些气闷,张口要水喝,卫志玄起身给他倒了杯醒酒茶,自己先喝了,用嘴度给墨青。墨青一呛,酒醒了一半,透过摇曳的烛光,看见卫志玄坏笑着又要亲过来。墨青刚扭头避开,紧接着就听一声惊呼,卫志玄已经把他压在身下。
卫志玄却没有进一步行动,两人久久对视相顾无言。墨青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北地苦寒,风刀霜剑严相逼,卫志玄的胡茬已经扎手了,皮肤粗糙黯淡,看上去比在京城老了好几岁。墨青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氤氲的雾气,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卫志玄吻上墨青的眼低语道:“小青,我好想你。”嘴唇已经移到墨青唇上轻咬慢噬,一手已解下腰带,另一只手伸进前襟,往后轻轻一褪,衣服便从肩头滑落,露出如玉雪肌和胸前的两点淡粉。
(此处省略数百字)
云收雨霁,墨青紧一紧被子,卫志玄问道:“冷吗?”墨青摇摇头,其实卫志玄那样火热的身躯靠过来像个炭火盆似的,墨青只是有些害羞。
卫志玄一笑,道出心中疑惑:“你怎么来的?”
“我跟皇上说新谱了一曲《出塞歌》,想来奏给将士们听,以鼓舞士气。我还说近日才思枯竭,想来塞北采风,才好作出更好的曲子。”
卫志玄笑道:“小青变狡猾了呢。”换了个姿势,把墨青又往怀里搂一搂,不经意瞥见挂在一旁的雪氅,“皇上挺疼你,赐了这件雪氅给你。”
“是太子……”墨青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
卫志玄果然面有不豫:“你与他走得很近?”
墨青心中长叹,嘴上说:“泛泛之交。”
卫志玄半晌没有说话,墨青的心思他一向体察的准确,既然墨青有心隐瞒,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提醒到:“华珺心思深沉,你断不可与他走得太近。”
墨青想起百福流云玉佩,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又过了几日,突利巴客尔族臣服的消息传遍中原,突族皇子穆尔科率特使数名给大勇皇帝上供美女、牛羊、宝石无数,大永将士班师回朝,凯旋而归,百姓争相目睹将士风采,皇帝率百官开宫门迎接,场面热闹而盛大。
墨青避开这些喧嚣的场面,回到家中看望母亲,却听丫鬟说,梅玉娘前天就被太子接进宫里了,一直没有回来。
墨青又匆忙赶到东宫,宫人告诉他太子携太子妃和侧妃去赴庆功宴了,问起梅玉娘,他们却都说不知道。
墨青只好先去乐府,才走到一半,就被乐府一个小官拦住:“哎呦喂,我说大人呀,大伙儿找您找疯了!”不由分说拉着墨青的袖子就往凌云殿走。“这是……”墨青突然想起凌云殿内即将举行庆功宴,他是一定要去的,“可是合琰还在家中。”小官擦一把汗:“我去拿,大人您赶紧过去,大司乐急着呢。”
凌云殿内张灯结彩,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忙着张罗庆功宴,张为硕方玉磬带着乐府的人在调校乐器,见墨青进来,张为硕忙把他招至身前,递给他一张册子:“这是今日的曲目,你抓紧看一下。”墨青粗粗看一下,都是些庆典华章,早已烂熟于心的东西。
墨青心中挂念梅玉娘,魂不守舍,庆典怎么开始怎么结束他都不记得了,刚出宫门就被卫志玄拦住问:“你今天怎么了?”
“我娘,她,她不见了!”墨青见了卫志玄如见亲人。
卫志玄从未见过墨青如此失态,拉他上了马车问:“怎么一回事?”
墨青简要说了事情经过,卫志玄心里一沉,面上却笑起来说道:“明日一早你去问问太子,多半是他安排你娘和谁家家眷去哪里游玩了。”
墨青立刻灵台清明,认为很有道理,心中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二日到东宫拜见太子,太子看起来心情颇好,嘘寒问暖热情不减当初,墨青便问起梅玉娘:“臣不在的时候家母承蒙太子照顾,听丫鬟说前些天太子办寒梅宴还特意接家母来东宫,只是不知现在何处?”
太子笑道:“墨青啊墨青,你是不信我了。”
“臣不敢。”
“听说令尊走的时候是在这样的冬天,令堂想念故乡,便要回去。”太子平静地说,“我派了心腹跟着,不会有事的。”
墨青本来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墨大人今日来的正好,本王有事要问。”太子低着眼睛,轻轻晃动手中的琉璃盏,宫中侍候的宫女太监知趣地退下。
“臣知无不言。”
“这些日子,有传言说卫大人功高震主……”太子抬了抬眼皮,看到墨青脸刷一下白了。
“卫大人打了胜仗,荣耀加身,难免惹人眼红,这也是有的。”墨青当初收到毁谤正是因为皇上荣宠。
“可是,有人说,亲眼见到皇上请立功将士进酒而劝不动,卫大人下了令却个个都喝了。”太子徐徐道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墨青一时记不起,莫不是在庆功宴上?当初自己失魂落魄竟一点都没注意到。
“这,臣不知。但是卫大人一片忠心臣却是知道的。”墨青辩白道。
太子笑了:“我知你与他情分深厚。”墨青不语。太子接着说:“你与他相识的时间尚不及本王与他相识的十分之一,你笃定就这样了解他?”
墨青攥住玉佩,心中一时有些凄然。
太子走到他身前,捏起他的下巴,死死盯着他俊秀的面庞说道:“墨大人,如果一开始是本王先遇到你,事情就不是这样了。”说罢甩开手,嘴角挂上一抹不舍的笑:“卫志玄对你还不如本王对你上心吧。”
“实话告诉你,即便本王不对他动手,皇上迟早也是要收拾他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听了这话,墨青霎时一身冷汗。
“墨大人只需将这药洒在酒中,余下的就交给本王了。”见墨青没有说话,太子直接将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在他桌上。
墨青迟迟未动。
“墨大人好好想想吧,本王和令堂一起等着你的好消息。”远远传来太子的声音,如浮云飘过天际。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有温热的触觉,墨青将纸包揣入袖中,对着太子拜倒:“君子一言,家母有太子这样的贵人照顾实在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三生有幸!”
太子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怅然,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是被逼无奈。皇上对太子寄予厚望,难免过于苛责,四皇子已经九岁了聪敏好学深得皇上喜爱,方昭仪不久前也诞下了小皇子,种种事情萦绕在太子脑中让他夜夜不得安睡,只能铤而走险,而卫志玄兵权在握,是他的心腹大患,必先除之。
墨青邀了卫志玄去临安老家,说是接梅玉娘回京。一路上,二人相依相伴,一路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卫志玄兴致很好,墨青佯装笑颜,卫志玄只当他挂念梅玉娘,也无心欣赏雪景,便加快赶路。
行至临安,墨青突然踯躅了,卫志玄搂住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其时墨青心中不忍即将发生的事情,强作镇静轻轻说:“没什么,近乡情更怯而已。”说着自己先走了过去。卫志玄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失神。
来到西湖边,瑞雪初霁,二人站在宝石山上向南眺望,西湖银装素裹,白堤横亘雪柳霜桃。断桥的石桥拱面无遮无拦,在阳光下冰雪消融,露出了斑驳的桥栏,而桥的两端还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依稀可辩的石桥身似隐似现,而涵洞中的白雪奕奕生光,桥面灰褐形成反差,远望去似断非断。
“山上风大。”卫志玄给墨青紧了紧披风,“咱们下去吧。”
来到最初相遇的六角亭中,墨青摆开合琰,弹一曲《断桥残雪》。这是墨青第一次弹奏这支曲子,卫志玄默默听着,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