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刚出门就听说了昨晚的战斗。他去武器铺拿修好的匕首,碰到了艾瑞克。兽人战士兴致昂扬地与他谈论起午夜森林击退军团恶魔的英雄故事。
你听说了吗,他说,四名莫尔葛,我们这边无人伤亡。
文森特看着他。
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命令,他问。
好像派出去的都是远程队伍。你关心这个干什么,这反而是好事,不是么?那么黑的地方打仗,想想都可怕。不不不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那个恶魔猎手去了,你知道吗?难以置信,听说他一个人扳倒了一名莫尔葛。
文森特把完好的匕首收进匕鞘里,抢过艾瑞克手里的剑,□□打量剑刃。剑身倒映出他深灰色的眼睛。
所以呢?现在人们都开始崇拜他了?
那倒不至于。艾瑞克说,只是觉得恶魔猎手确实强大,毕竟以前也没什么人真正见过战斗中的伊利达雷,唯一一次是……但还是有人恨他们。很难说。其实我们都好奇哈兰是怎么说服他一起去的。
文森特猛地把剑推进剑鞘里。
哈兰亲自去了?
对啊,艾瑞克理所当然地说,他还受了点伤,不过——
话音骤止,因为文森特猝不及防地把剑扔回给他,然后冲了出去。艾瑞克被他吓了一跳,抱着剑待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跑远了。
奥尔多高地。文森特被尽职尽责的尼克斯拦在了门外。
你认识我的吧?他问。
你不能进去。指挥官说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尼克斯说。
任何人?
是的。
恶魔猎手也是?
尼克斯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恶魔猎手?
算了。没什么。
文森特没有再跟尼克斯纠缠,他在乘坐升降台时候就设想到了这种可能x_ing。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外面的居民区。他走进第一个街区拐角处的一间酒馆,挑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从这个位置透过窗户看出去,某个角度,越过前面的一排矮房子和树丛,碰巧可以也只可以看到指挥官寓所二楼卧室的窗户。傍晚时分,晚霞透出暧昧的粉色,文森特看到那扇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小半,熟悉的身影在缝隙里一闪而过。
他又等了一段时间,直到酒馆里越来越拥挤吵闹,才结账离开。
这一次,尼克斯没有拦着他。他为文森特开门,并告诉他指挥官正在客厅。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文森特迫不及待地朝里面走去。
“哈兰?”
没有回应,他走进客厅。
哈兰坐在长桌尽头,面前铺开一堆报告和地图,相互交叠,毫无顺序,有几张在桌沿摇摇欲坠。可他并不在看其中任何一张纸,而是手捧一本泛黄的古老书籍,凝神阅读。
“哈兰。”
哈兰闻声抬起头,看见他立刻笑起来。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或者只是因为刚睡醒。文森特看到他完好无损的样子,忧心顿时消退了大半。但他没有忘记哈兰受了伤,于是朝他走过去。
“你伤了哪——你这什么打扮?”
哈兰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睡衣啊。”
他无辜地说。
文森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哈兰穿着一件看上去宽松舒适的黑色长袍。袍子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肌肤。
“如果进来的不是我怎么办?如果是副指挥官斯蒂尔,如果是——”
“只有你会进来。”
哈兰撇了撇嘴。
“副指挥官现在没脸来见我。他命令法师,如果发现结界异常,第一时间向他汇报,而不是我。结果他昨晚不知所踪。他们今早才找到他,睡眼惺忪地从窑子里走出来。”
文森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他仍然觉得哈兰太随意,令他担心。就像珍藏已久的宝贝被拿出来展览,尽管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此刻哈兰身上仅存的威严来自于长袍纯粹的黑色。可那样极致的黑又凸显出他雪白的肤色,在暮色里闪闪发光。
“你伤了哪里?”
他缩短他们之间最后的几步。
“肩膀。不是什么……啊!”
文森特像触电一样收回手。他只是想要卷起哈兰的袖子,结果哈兰痛得表情都变了,那显然不是小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仿佛哈兰是块易碎的玻璃。没想到哈兰笑起来。他在嘲笑他,用手挡着自己的嘴笑个不停。文森特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脑子里进了水的蠢货。
“所以这就是穿睡袍的原因?”他问。
“不然?你该庆幸我穿了衣服。”
他还在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文森特问。
“什么?”
“发现军团士兵,为什么不命令我出战。”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冷得像冰。
瞬间严肃起来的语气让哈兰愣了愣。接着他又微笑,仿佛这突兀的问题在意料之中。
“对抗莫尔葛不适合近战。”
“可是你受了伤,”文森特说,“你根本不该亲自去,更何况你也是近战。而且我发过誓保护你。你当玩笑?”
“没有。”
哈兰认真地看着他。
“我接受你的保护,没错,但这也看场合。我不想要任何人用生命来保护我,而我也没有那么需要保护。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文森特。
“是并肩作战的关系。”
“并肩作战。”
文森特重复。
“是的。士兵们必须服从我的指令,这没错。而他们战斗的地方,一定有我。指挥官怎能作壁上观?”
文森特没有说话。
哈兰令他着迷。
他总在这样的时候令他着迷。他的一些想法,可能被推崇为高尚,可能被斥责为虚伪,如果用在不被世人接受的地方,会为群起而攻之。而他没有丝毫危机感,像个满腔热血、横冲直撞的少年。
似曾相识的感觉,文森特仿佛回到了目睹他剑指沼泽,下令出征的那一刻。
或许是被感情冲昏头的少年。
他笑起来。
“并肩作战,不是和所有人吧?你还是有选择的。”
哈兰疑惑地看着他。
“恶魔猎手,不也是近战?你不也让他去了?”
“……”
哈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他说:“你这么说让我伤心。我以为你不会关心流言蜚语。”
“我确实不关心,但是绝不会错过最精彩的部分。”
文森特扯了扯嘴角。
“更何况我本来就能猜到。”
哈兰笑起来。
可他的笑容有些无奈。甚至无助。
文森特曾觉得他的眼睛像两潭空荡荡的清水,在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赞加沼泽,隔着恶魔卫士的尸体。那么现在,水面下已不再空荡,而是混乱得让人难以看清。感情与欲望交织成的捆束,在里面点燃一场大火。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动摇,动摇的结果将会两极分化。是满载,还是空洞?文森特很想问些什么,但犹豫了一番,又放弃了。
有些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
他将目光投向哈兰本来在看的那本泛黄的古籍。
“这是什么?上古之战的历史?”
哈兰看向自己的书。
“是的,相关论著。永恒之井,暗夜精灵,塞纳留斯,泰兰德.语风,玛法里奥.怒风。”
文森特等待了片刻,哈兰却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他从侧面盯着他细长的睫毛。
“还有伊利丹.怒风和他的伊利达雷吧?”
然后看着哈兰咬了一下嘴唇。文森特笑起来。
每当哈兰说出违心的话,或者有所隐瞒的时候,这个动作总是暴露一切。
“指挥官大人,您玩忽职守。”
“……没有。我……只是感兴趣。毕竟高等精灵和血精灵一样,祖先都是暗夜精灵。”
他又咬了嘴唇。文森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兴趣?哪方面的兴趣?”
哈兰“啪”地一声把书合上。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夜幕刚刚降临,晚钟还未敲响。”
“我还有工作。你在这里很碍事。”
哈兰的语气尖酸刻薄。文森特想笑,但忍住了。他站起来,将椅子小心地塞进桌子底下,然后拍拍哈兰的右肩以示告别。
“等等。”
文森特停下脚步,转头做了个鬼脸。
“对于总是沉默的人,你会怎么办?”
这次,文森特整个身体转回来。他抱起双臂,摸着下巴转动眼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是说你自己吗?”
“……不是。”
“那么……他可能对你没有兴趣,因为你是个无聊的人。或者对你感到很无语,因为你总是做出令他束手无策的事。再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