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盂兰
一年一度的盂兰胜会,为天官赐福之日,吉庆有余,受天百禄。另有东洋鬼节的习俗漂洋过海而来,与人族汉文明融为一体,和尚道士常于盂兰胜会之日设孤魂道场,做法超度死于战乱与瘟疾的亡灵,普济六道苦难。
不过在长安城,盂兰胜会又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河灯鬼面节”。只因这一日,护城河中飘满了彩纸做成荷花状的水旱灯,一路烛光盈灭宛若星河,为新亡人引路走向奈何桥;家家户户门口摆设有案台和祭品,商贩沿路叫卖发糕果品与百鬼面具,莲座上的僧侣诵读咒语与真言,篝火旁的法师带领众人跳盆踊之舞恭送祖先亡灵。
潮涌般的人流之中,一身着水蓝色襦裙的女子面带轻纱、腰系罗带,怀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红眼白毛兔,跃跃欲试地往人堆里挤:“阿灵,你快来看!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这是谁家的女儿,这么不讲规矩?”有路人指着她笑道。
蓝衣女子笑着看了路人一眼,顾盼生辉:“我讲我家的规矩,与你何干?”
她声音脆生生的,宛若莺啼,只听的旁人面红耳赤。跟在她身后的青衣男子追了上来,挡住众人的视线,沉声斥道:“你跑慢些!怎么像山里的猴精似的,到处上蹿下跳。”
“这里是长安!可不是后院那片野山。”蓝衣女子摸着怀里的兔子头,神采飞扬道,“我长这么大,阿爹阿妈第一次允我来人间逛逛,只有阿灵你不识趣,非要跟着我来做个讨人厌的貂尾巴。怎么,害怕我走丢了不成?”
灵羽正色道:“我当然是怕你走丢了。”
蓝衣女子扬起下巴,不服道:“我若真丢了,就自己飞回家,也不用你指路。”
灵羽:“你还说呢。长到化身之年才展翼的,合族也只有你一人。我七岁那年……”
“略略略,你长毛长的早,有什么了不起?”蓝衣女子哼道,“我都听你吹嘘过几百遍了,全族人都听你吹嘘过几百遍了!你说,你是不是犯了自赞之戒?”
“我就算犯了戒,也改不了你十五岁才刚刚展翼的事……”
“那你就是承认了!”蓝衣女子打断他,自作主张道,“那我就要替阿爹惩罚你,就罚今晚不许再说话了,烦人精。”
灵羽无奈,只见蓝衣女子忽然瞪圆了眼睛怔怔望着他身后,尖叫一声:“呀,蛇啊!”他同样吓了一跳,转身向后看去,原来是一带了烛y-in面具的凡人,继而松了口气。在人族地界内,是没有真正的鬼怪的,那些妖魔都被封在了怀桑山中的天虞门后,由他们翼族人镇守了七百余年。偶尔有小妖从地缝中钻出来,也会被立即封印回门中。
流羽在幼时就曾偶遇一只从地缝中逃脱的烛y-in蛇怪,还被咬了一口。若不是翼族人体质特殊百毒不侵,只怕当场便毙命了。事后流羽便怕死了蛇怪蛇精,连凡间无毒无害的蛇都会退避三舍。
被烛y-in面具吓破了胆,这件事若是被流羽那些顽劣的朋友知道,又会被嘲笑好一段时间。灵羽回过头,正打算取笑流羽两句,便发现那一袭水蓝色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流儿!”
然而街道上人山人海,他焦急的呼唤汇入声潮,便无声无息了。
流羽抱着兔子挤进了人潮里,再回头看不见烛y-in的影子,便坦然松了口气。她一路走走逛逛,专门往人多热闹的地方挤,全然把自己的跟屁虫忘了个精光。走到一处买面具的摊子前,流羽又看到了烛y-in的面具,“呀”一声倒退半步,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她怀中的兔子受了惊吓,纵身一跃,轻快地落地遁走了。
“对不起!”流羽赶忙道歉,眼角却瞥见那人的一截青布袖子,绣着和灵羽袖口一模一样的花纹。仔细看来,这人的身高和灵羽也极为相似,只是脸上带了一只木雕的天狗面具,“呀!你怎么背着我偷偷买了东西?我也要买!”
面具中发出一声嗤笑。同样身着青衣的男子转身欲走,却被扯住了袖口:“喂!你去哪儿?钱袋还在你身上呢。”
流羽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分说地把这人拉到了摊子前,指着琳琅满目的鬼怪面具道:“你仔细瞅瞅,哪个好看?”
男人不吭声,只是低头瞅着流羽的眼睛,不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他此行来长安,一路上的艰难险阻九死一生暂且不提,日前在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忍辱负重,已经令他心生十分之厌倦。此时,望着他的一双美眸,虽然刁蛮任x_ing,却明亮澄澈,和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不同,仿佛可以洗涤世间一切的污浊怒涛。
想来面纱之下,定然是个美人。
流羽见他不说话,以为灵羽是生气了,便好言哄道:“我方才不让你说话是故意气你的,别当真啊。”
然而青衣男子依然不肯开口。只因他人族官话说的不好,一旦开口就必然暴露了自己异族人的身份,不得不敛其声音。流羽被他一双湛黑的眸子盯着,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妙,心神似乎都被吸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她轻咳一声,一甩手松开了男人的袖子,朗声道:“你既然不想说话就算了,乖乖交钱就好。”
男子忽然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一只酒吞童子的面具。
“你喜欢这个?”流羽接过面具,暗忖幸好没给她挑那个吓死人的烛y-in面具,看来灵羽也并非真的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