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然会跟着一起去。”老御医叹了口气,“但狼王的后顾之忧,应当是兵戈和粮食。王上,莫怪老臣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为将者应当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才能带着手下的将士一往无前,所向睥睨。请问狼王,您现在的将心还在吗?”
牧铮定定注视着他,眉宇间的决心坚若磐石。他答道:“在。”
“冲锋陷阵之人,自当有裹尸马革的觉悟。然而本王不欲同死,只求同生,故而本王只能赢。君先有必胜之心,将后有拼杀之志,兵方有血争之勇。此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才是真正的所向睥睨。”牧铮沉声道,“本王想的明白,老人家多虑了。”
御医双目赤红。狼王称呼他为老人家,他也的确是老了,心也软的一塌糊涂。他嘶声道:“老臣只盼望王上能早日凯旋。”
牧铮整了整身上的玄甲,他该离开了:“自当如此。”
“为了流羽。”
牧铮一怔,随即郑重道:“为了流羽。”
老御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起袖口用力擦了一把模糊的眼睛,自言自语道:“若你知道,你们的孩子大难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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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兽弄璋,倒施逆行。故天降灾,以明其罪。火三日不灭,风三日不息。”
牧铮此去西南,一晃便是春去秋来半载光y-in。萧关大捷之日,天降瑞雪,万余狼族勇士聚于关隘城墙下,镇臂高呼狼王与战神之名。
便在此黄龙痛饮的时刻,一封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牧铮的手上。
拆开信时,那双稳健有力的大手动作淡定从容。然而将信一目十行地读完,牧铮甚至无法抑制心底的战栗,凯旋的狂喜全然被惊恐的苍白所取代。
他抛下了三军,抛下了血土,抛下了即将唾手可得的不世功绩。后背肩胛上的图腾烧穿了他的心脏,牧铮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怕过——什么燎原烈火,什么鬼烂神焦,假的!全都是假的!!
雪,一直在下。披星戴月的奔波使牧铮腹部的新伤开裂,血从内侧润s-hi了森然冰冷的铠甲,但他根本不敢多歇息哪怕半刻。轻骑四蹄如飞,终是赶不上俯仰之间、红颜白骨。
连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已经将行宫化为断壁残垣。风尚未止,吹拂着房梁上明灭的火星,将烟灰送入了牧铮看不清的眼里。他踉跄着跌下马背,独自闯入废墟,每一脚踩下去的都是繁华的残骸。
“流羽……”
雪落在焦土上,薄薄一层,仿佛冻结了时间,在他尚未赶到之前。没有人进来过,也没有人离开。是谁在遗失的岁月里一直等待他回来,以仰视的姿势流出了比血更浓稠的泪。
“流羽!!!”
没有红颜,亦没有白骨。
绫罗锦缎不再,光秃秃的床板上直落了一段烧焦的棉絮。
他向角落冲去,那里的青石地砖被翘起了一角,将侥幸确确实实化为一线生机。
这是行宫地道的入口,直通向三里之外的马场。他曾将这绝密的构造绘制成图,交予了老御医,以保证流羽在此处绝对的安全。既然地道的入口被打开了,那么必定有人从这里逃了出去!
自王城而来的禁卫军赶到之后,将废弃的行宫搜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一具和流羽体征相符的尸体。
而随牧铮一同赶往马场的骑兵,在那里只找到了烧伤未愈的老御医。对于行宫的那场火灾,他缄口不言,却将一尾白色的翎羽交到了牧铮的手中:“这是流羽的东西。我想他……应当希望你留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牧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人,却藏不住眼底的歇斯底里,“他还活着。本王既然没有事情,他就一定还活着!”
“可是我们……”老御医闭上了双眼,痛苦道,“我们将他留在了火海里。”
那一日,正是流羽临产的日子。纵然老御医一生救死扶伤无数,也从未给男儿接过生,未曾料到男子过窄的胯骨使顺产成为了一场灾难。而流羽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里和他也晓得了一手好医术,又忍得疼,竟趁他不注意拿一把淬了火的刀将自己隆起的腹部生生剖开。
随着孩童的一声啼哭,天火从天而降,点燃了寝殿的屋顶。
牡兽弄璋,倒施逆行。故天降灾,以明其罪。
翼族既生为神灵却逆天而行,便当承受天道的惩罚,这才是流羽来凡间历劫真正的劫数。
其时守在寝殿中的,只有老御医和苏越两人。后者抱着男婴轻声安哄,而他则跪在地上为流羽缝合伤口。
火龙,已经舔上了床柱。
流羽扶开了他颤抖的手,虚弱道:“快逃。”
“不……”
“带着孩子,逃……”
“那你怎么办?!”苏越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