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自他拜平笙为师已过百年,景敖那不靠谱的恶犬如今也正儿八经地担当起剑宗的领头,倒也是有模有样。
“汪!”
阿黄不依不挠,依旧扒拉着他的裤腿,想来个弥猴上树,被邵逍堪堪用手止住,整个狗头被揉成一团,从喉咙口低低地哼吠。
“你哼唧个什么。”邵逍又好气又好笑地蹲下身子,用手捋捋狗头。“这柿子是给师父留的,你是我师父吗?”
阿黄甩甩小脑袋,继而哼唧了一声。
邵逍站起身,周围雾气飘渺,他望向绵延的山峰,嘴角忍不住捎上慵懒的笑。
他知师尊便在那处山中,却不知师尊是写着字、画着丹青,还是吹奏着尺八。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到远处飘扬起尺八的奏鸣声。
师尊的尺八,一声一世,万古风流。
黄鹤踏过云霄,留下一声长啼,在雾霭中穿梭,又猛然像长剑般破空而出,袭卷起千层云浪。
邵逍走至悬崖边,抬起手,让呼啸的风从自己的手缝间穿过。
有些s-hi润。
“风于你而言,应是有呼吸的,可以连接魂魄深处的。”师尊的话镌刻在他的心中,便也成了无处不在、包裹住魂魄的清风。
他抽出手中的玄剑,冉冉风声起,玄袍的下摆被掀开,雾霭之间滚卷起千层波澜,浩荡的天地烫入心怀。
阿黄在风中狂吠。
玄剑散发幽光,缓缓飞到半空,邵逍一跃,踏上剑端。
风旋起。
玄袍被吹荡、膨胀,在空中鼓荡“啪嗒啪嗒”的声响,额前的碎发被完全掀开,玄袍的锦带在空中摇曳,形成一道飘荡的弧线。
邵逍的心中突然升腾一种不知名的喜悦,牢牢抓住胸腔的深处。
这喜悦给了他一种云雾般的错觉......仿若自己的就长在了这天地间浩浩汤汤的风中。
生于风,始于风,融于风。
少年像鸟一般张开臂膀,浑身血液沸腾,和每一寸风都极致契合,剑身翻转,他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上下,魂魄中叫嚣更加猛烈的冲击。
少年像上瘾一般,嘴角升腾一抹开到极致的笑,竟染上三分嚣张。
剑宗少年自风流,踏剑而飞恣意情。
邵逍后仰,他的身子落入无尽的风中,衣袍最大程度地涨开,包裹住无处不在地恣意和云霄。黄鹤长啼,和他一起往下沉降,落入苍穹之下一勾山崖的潇洒...
他勾起手指,玄剑如同流星般瞬时又冲到他的身下,邵逍在剑端踮起脚尖。
风渐渐平息。
清风吹过,竹林摇曳,惊鸟飞跃。
邵逍收回手中玄剑,凝神静气,探寻师尊的气息。
孤鸿声长鸣。
竹屋里却是一点风都透不进,竹香淡淡的混着书籍的页香,竹桌上散乱,宣纸有一沓没一沓得摆着。
人参王一脸严肃得磨着墨。
邵逍挑开竹帘。“萝卜精,师傅他哪里去了?”
这人参王乃是师尊收下的山中精怪,模样小巧,化形之后跟人间三四岁的孩童没有什么两样,头上扎两个丸子,正喜庆地晃动。
“邵主,笙主他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进后山,但并不知道干什么。”孩童模样的人参王一板一眼地回答,神态跟剑宗中教书的老先生没什么两样。“他吩咐如果你来,便先练字。”
邵逍闻言,在心中哀呼一声。
他放下手中的玄剑和柿子,依靠在桌角。
他宁愿下山杀一百个鬼魔,也不想跟个冻萝卜一样杵在这儿练字。
想虽是这么想,可师命难为矣。
邵逍轻声叹了口气,抬起手腕,将毛笔的豪端轻轻浸入墨层。
人参王微微歪头,头上的丸子倾斜。
邵逍把蘸着墨的毛笔抽走,眼睁睁的看着一滴墨从豪端坠落,在洁白的宣纸上炸开一朵墨色的花。
未写先落。
舍不得浪费纸,邵逍把纸上下颠倒一番。
掩耳盗铃。
人参王表面风轻云淡,心里却着实不宁。
这个手的姿势不对,该再倾一点。还有这个宣纸,为什么不能摆整齐呢,差一点就能平平稳稳的,为什么要冒出一个边儿呢。
好像还有折痕。
忍住。
人参王用炽热的眼光盯着宣纸边角的折痕,邵逍不知所以,认真地思考落笔何字。
“邵。”
一笔一划认真落下,在转折的地方也颇有心得地顿了顿。
一竖。收笔。
邵逍往后仰,挑起眉头地看了一眼字。
侧过头,换了个方向。
再换一个。
他收回下巴,不是角度问题。
怎么看怎么狗爬。
竹屋的门打开后有被轻轻地阖上。
人参王无声地宣布了投降。
一阵风悄悄钻入竹屋,带来一股细微不察的果香。竹林朔朔,邵逍也是朔朔的,朔朔于竹屋下端细水潺潺的流动声。
他重新抽起一张宣纸,洁白的表面有些晃眼,厚厚的有点糙,仿若能扶一手碎银。
上一次直呼师尊的名讳,还是百年之前。
落笔。
平笙,平笙,平笙,平笙......
平生不相思,若是提及,便相思到头。
不知不觉,两个字两个字得写满了整张纸。
邵逍顿笔,忍住抽出另一张宣纸的冲动。
这两个字简直有什么不知名的魔咒,不过写得可真好看,邵逍侧过脑袋。一笔一划,勾勒遒劲,仿若他已然描画过千万遍一般。
可还是没有师尊的万分之一功力。
邵逍轻叹一口气,搁下笔,日光从窗纸中透过,光影被扭曲,形成暧昧的y-in影。他站起身,微微欠身伸懒腰,感受血液在体内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