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苍临从繁杂的公文之中抬起头来,看着伏玉安静地坐在那里的身影,就好像自己整个人也跟着静止下来,连天气的炎热也感觉不到。苍临有时候不敢相信,这这个斜靠在榻上专注看书的人会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皇帝。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他们好像都变了很多,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伏玉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自己额角的汗滴,刚好对上苍临望向自己的目光,嘴角不由向上扬了扬,这好像成为了二人的一种默契,很多的时候他们在一间房里待上一上午,连一句话都不用说,但抬起头来看见那个人坐在那里,就会觉得心安。
房门从外面被叩响,苍临微挑眉:“何事?”
“殿下,故人来访。”景逸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自从苍临入住汉阳城之后,景逸与景峰二人就以贴身侍卫的身份出现在苍临身边,表面上是保护这个行军主帅,但其实是为了更方便的保护伏玉。
苍临放下手里的笔,眉头微微皱了皱:“故人?我在这汉阳城又有何故人?”
苍临正诧异间,房门被人毫不犹豫地推开,跟着荀成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门口:“怎么,几月不见,晋王成了行军元帅,收复西南,立下卓绝战功之后,就不记得故人了?”
苍临眼底先是惊诧,下一刻笑意已经露了出来:“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怎么,是都城已经待的无趣了,所以跑到我这里来散散心?”
荀成唇角勾着一抹笑,先是朝着窗边的伏玉看了一眼:“我原本以为战事吃紧,晋王殿下势必辛苦的很,现在看起来,倒仍旧是安逸的很。”
伏玉已经从长椅上起身,还顺手给荀成倒了一杯茶:“荀大人不远千里从都城而来总不会是为了调侃苍临这几句吧?”
荀成将茶盏端了起来,先是轻轻嗅了嗅,然后才缓缓地喝了一口,眉头向上扬了扬:“倒是好茶。自从程……公子回来之后,苍临的日子倒是过的精细多了。”
苍临唇边的笑意已经淡去,他看了荀成一眼,挑了挑眉:“说吧,大老远地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喝我这杯茶吧?荀大人在都城之中可是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我父皇不发话,就没有人为难荀大人一分,太子与楚王二人都巴不得把你拉拢到自己阵营里,怎么舍得你在这种时候到西南来?”
荀成慢吞吞地喝着茶,直到喝光了整个茶盏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苍临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西南战事即将终了,我总不能看着陈原死在别人手上,有一些旧账,总得自己来算算,这是我当年跟你父皇合作的一部分,他要这个天下,而我,要的是陈原的命。”
苍临微微抬眼,瞪着荀成看了良久,才慢慢垂下眼帘:“你这些年表现的着实太过平静了,平静到我几乎已经忘了你当年处心积虑留在陈原身边是为了什么。我还以为,你跟陈原之间的恩怨,你已经忘了。”
荀成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虽然都是一些陈年旧账了,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么多年我这个人身上没有太多的优点,但是记x_ing好却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他伸了伸胳膊,打了一个呵欠:“时间太久了,也该了结了,不然我真的怕哪天我真的忘了。毕竟现在的日子实在是太安逸了。”他站起身,走到房内放着的地图前,伸手从上面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数过,最终,停留在熙平城上,“纵观西南这数万大军之中,大概也只有我,能够亲手杀掉陈原。”他抬眼看向苍临,“虽然你的武艺也是我教出来的。”
苍临对上伏玉有些诧异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起身走到荀成身后:“那好,等攻城的那一日我会吩咐下去,陈原的这条命,谁也不能动,只留给你。”
荀成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向上扬了扬:“那就多谢你的体贴了。那我就盼着这一仗早点打完了,我可是答应了苏和,等这些事都了了,要陪他去游学,苏和那个酸腐书生,可是有一大堆的毛病,我可不想让他等得太久。”他转过身,将眼底刚刚的那一点情绪全都掩藏,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样子,“行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我就安心了,我千里而来,长途跋涉,路上可是风餐露宿,今日晋王殿下不设宴给我接风吗?”
苍临笑了一下:“我军中从来不饮酒,但你既然千里而来,算起来还是帮我的,我就破个例,让他们准备酒席,晚上给荀大人接风。”
荀成勾了勾唇,故意朝着苍临拱了拱手:“那就多谢晋王殿下了。”他又打了个呵欠,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我先去睡上一觉,晚上见。”
说完,他便朝着这二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伏玉站在门口看着荀成迅速地消失,转过身来看着苍临:“一直以来都忘了问你,荀成跟陈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苍临摇了摇头:“他当日提起也只不过说是与陈原有些旧日恩怨,不再多言。只不过,能让他铭记如此多年,让他这种素来无拘无束之人甘愿与贺鸿仪合作,束缚在陈原身边多年,想必是血海深仇。”说到这,他忍不住长叹一声,“不管是什么恩怨,等此事终了,战事了结,他亲手除掉陈原,也就烟消云散了。”
第九十六章
既然诺已经许了, 苍临自然说话算话, 当晚即设下酒宴, 为荀成接风。
荀成足足睡了一整个下午,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换掉了他身上那件沾染了一路风霜雨露的衣服,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仿佛他不远千里来到西南不是为了手刃仇人,而是单纯的为了游山玩水。
苍临素来言而有信,尽管军中禁酒, 他到西南以来就几乎再未饮过酒, 但今日却是为了荀成破了这个例。汉阳城作为曾经西南最大的城池之一,哪怕经历了一番战乱, 但是只要费些心思总还是会有一些收获的。苍临派景逸在这太守府里随便地找了找,就翻到了几坛好酒, 刚好拿出来款待荀成。
伏玉的印象里苍临并不好饮酒,他们两个在宫里的那些年, 除了年节,很少会再喝酒,甚至算起来他回到苍临身边也有大半年的时间, 除了除夕那夜的“合卺酒”, 还有一些迫不得已参加的一些宴席,伏玉再没见过苍临喝酒。
但是此刻,苍临端着酒盏,与荀成边聊边饮,倒是说不出的肆意。伏玉吃着菜, 歪着头看了二人一会,也难得地起了几分兴致,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是酒盏还没送到唇边,就被身旁那人按住了手腕,伏玉登时转过头来瞪着苍临:“怎么了?”
“你酒量不好,浅尝辄止。”苍临说着,将酒盏端了过来喝了一大口,只留下浅浅一个杯底才又递回到伏玉手里。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那杯底,难以置信地看着苍临:“你这也太……我酒量就算再差,也没差到这个地方吧,你仔细算算,我先前喝酒的次数也不少,什么时候真的喝醉过?”
苍临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才缓缓地说道:“淳熙三年八月十五宫宴,你喝了大半壶的黄酒,就昏睡了过去,”苍临慢慢地抬眼,这一会的功夫他饮了不少的酒,眼底隐隐地带着一丝醉意,“这一睡就是两年多。”
伏玉去拿酒壶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顺便把自己的杯子递到了苍临手边:“那好,我不喝了便是。”
伏玉一直都知道,当日自己在苍临面前咽气一直是苍临心里的一个结,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整整折磨了苍临近两年的时间,所以哪怕伏玉现在已经回到他身边,苍临还是没有办法忘记那种感觉。偶尔伏玉从睡梦之中醒过来,总会发现自己被苍临紧紧地搂在怀里,就好像在潜意识里苍临还是在一直担忧自己会失去怀里的这个人。
他没有办法在一时之间化解苍临藏在心底的隐忧,只能一直守着他,让他清楚自己会一直在他身边,永远不会再离开。
苍临侧过头看见他这副乖顺的样子,唇角忍不住扬了扬,凑过去在伏玉脸上印下一个吻。一直在旁边安静喝酒的荀成终于忍受不了两个人这副你侬我侬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差不多可以了,毕竟是我的接风宴,不是二位的大婚宴。”
伏玉笑了起来,端着酒壶给二人倒了酒,看着苍临熟络地抓起酒杯的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不过我倒是才发现,你的酒量要比我以为的好得多。”
苍临还没开口,荀成倒是先笑了起来:“淳熙帝刚刚‘驾崩’的那段时日,苍临几乎整日粒米不进,但是却手不离盏,每日拎着一个酒壶,蹲在长乐宫的房顶喝酒,倒是宫中一道耀眼的风景线。酒量肯定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伏玉朝着苍临看了一眼,眼底神色复杂,苍临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要是吃饱了就去帮你的,不用在这儿陪我们,反正这人嘴里也没什么靠谱的话。”
荀成撇了撇嘴,抬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直接从伏玉手里拿过了酒壶:“我可不敢留小公子在这儿,不过今日若是这酒管够,我就心满意足了。”
苍临这日的心情其实不错,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与伏玉之间的关系,也就荀成与他交好,尽管他平日里不表现。眼下战事到了现如今的地步,胜券在握,好友从千里之外而来,能够把酒言欢;心中在意的人一直在身边不离不弃,对于苍临来说,已经足够。
三人正喝酒闲聊间,房门突然被叩响,苍临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皱眉道:“什么事?”
“启禀元帅,军中急报。”
苍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来,对上荀成了然的目光,才朝着外面道:“送进来吧。”
房门从外面打开,信使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拱手道:“元帅,同昌城传来消息,暗哨发现,前天夜里,有一小队人马从熙平城摸了出来直奔西里国的方向,李将军担心是熙平城又打了什么主意,便命人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发现那一小队人马似乎是在保护着一辆马车里的什么人,便亲自带人追了过去,直到将人抓住之后才发现,那马车里装着的居然是陈原的妻女,现在李将军已经将人关在了同昌城,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所以命属下前来汇报给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