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探来报时说了,共十二骑。”
苍临讶异地转过头去看他:“十二骑?命暗探再去查探, 在这马队之后是否还有别的队伍,方圆十里都要查仔细了。陈原总不至于真的就带了十一个人来闯城, 命人传信给其他几座城门,一定要打起精神, 小心中了陈原诱敌深入的诡计。”
下属拱手领命:“是,元帅。”然后转身去传令。苍临站在城墙之上朝着西南方向眺望,他身上原本还只是半s-hi的衣袍现在s-hi了个通透, 完全贴在他身上。头顶的斗笠在这种雨势之下变得毫无用处, 整张脸上满是雨水,两鬓的发梢也黏在脸上,苍临满心都在城墙之外,只是胡乱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一件蓑衣轻轻地披到他肩头,苍临一愣, 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伏玉的笑脸,他已经穿好了蓑衣,头顶着斗笠,抬手替苍临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便低下头来替他系蓑衣的系带。苍临的表情柔和了些许:“我是想让你在城楼里等我的,不过看起来,你并不会那么做。”
伏玉帮他帮蓑衣穿好,回过头来朝着城下望去,但是映入眼帘的只有雨幕,远处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确认了吗?是陈原吗?”
苍临摇了摇头:“雨太大,暗探也看不清楚,只说是有十二骑,如果真的是陈原的话,不知道打的什么y-in谋,我已经吩咐人去传信,命全城戒备。”
伏玉挑了挑眉,眉眼间泛起忧虑,朝着那茫茫夜色中望去,最终,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原本还看不清楚的马队越来越近,最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苍临脸上出现肃杀之意,沉声吩咐道:“命弓箭手准备,没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有所动作。”
“是,元帅。”
雨势就像感受到此刻这同昌城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般,渐渐转小,借着身边侍卫手里的火把光,已经能够清楚地看清逐渐逼近城门之下的那支马队,还有为首的,陈原。
苍临的手在他看见陈原的那一刻就握紧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他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城门口止了马的陈原,嘴角微微掀起:“这种天气里,陈大人不躲在那熙平城中休养生息,快马而来所为何事?”
一路在倾盆大雨之中奔波,即使身上穿戴了雨具,但也无济于事,陈原也好,他身后的那十一人也好,都浑身s-hi了个通透。陈原安抚地摸了摸跨下骏马,微微抬眼:“晋王掳我妻女之时不就为了此刻,现在又何必做出这副讶异的样子?”
“尊夫人及女儿的确是在我城中,只不过,西南诸城现在基本已在我手中,我胜势在握,正面与你而战也能彻底拿下西南,并不屑于拿妇孺相要挟。”苍临发出一声轻笑,“所以,陈大人多虑了。”
陈原挑了挑眉:“既然如此,晋王何不将我妻女归还,之后你我正面一战,堂堂正正,如何?”
“陈大人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吗?你现在自身难保,我将她们二人送回你身边,乱军之中你若能保得住她们平安,当日为何冒着风险将她们二人送出熙平城?”苍临眼底浮现出分明的嘲讽,“你还以为这里是都城,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权倾朝野人人畏惧的太尉吗?”
陈原微微抬起头,望着城墙之上那些蓄势待发的箭,视线慢慢偏转,落到苍临脸上:“归根到底,你要的不过是我的命,我现在就在这里,只要你一声令下,那些利箭就会刺入我的身体。只是,我不过是一条命而已,熙平城还有赵楹将军在,我死在你们城门之下,只会让他誓与熙平城共存亡而已。”他微微提了提声音,“我知道晋王胸有成竹,觉得熙平城早晚是囊中之物,只是这世上同归于尽的办法多得是。”
苍临微微眯了眯眼:“陈大人到底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我可以让赵将军及熙平城的守军弃城投降,让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西南的最后一城,回去向贺鸿仪复命。”陈原道。
苍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要知道,即使你弃城投降,我也不可能留下你的x_ing命,我不杀你,将来回都城,我父皇也不会留你,当年你在都城之中树敌颇多,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你去死。”
“你以为我愿意在你们父子手下苟延残喘吗?”陈原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意,“熙平城我可以交给你,而我的条件是,你不能伤害那些降军的x_ing命。更重要的是,你要放我妻女离开,远离这朝中的纷争,让她们在这世上一个永远不会有人在意她们过往的地方,重新的活下去。”
苍临握着长剑的手慢慢地放开,城墙之上一整排的火把光将夜色照的宛如白昼,因此苍临能清楚的看清陈原的表情。他目光锁在陈原脸上,似乎是想从上面看出什么破绽,半晌之后,才回道:“如果熙平城的守军能够弃城投降,放弃抵抗,他们就将变为我大周的臣民,我自然不会伤害他们。至于你的妻女,我刚刚就跟你说过,我不屑于伤害妇孺。待战事终了,我自然会按照她们的本意将她们安顿好。”
苍临在打量着陈原,陈原也在看着他:“前者我会相信你,至于后者,我需要一个保证。”
苍临凝眉,还没等他再说话,他身后一直安静地观望局势的伏玉已经抬手掀掉了头顶的斗笠,大步走到苍临身旁,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城门之下的陈原:“我这个保证,够吗?”
陈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年轻人,各种各样的情绪从他眼底闪过,良久,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看来先前的那几年,我终究是轻视了你。不过这样也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的保证更值得相信了。”
苍临在伏玉掀开斗笠的那一刻变了脸色,伏玉自打回到都城以来虽然与他朝夕相处,也在很多地方露过脸,但是苍临一直有着分寸,自信不会遇到任何能识得伏玉身份的人才会带伏玉出现。哪怕是在军中,这么久的时间也没有人会联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会是哪个早就应该已经死了的前朝皇帝。
可是陈原不一样,没有人比陈原更清楚伏玉的身份,也没有人更有可能威胁到伏玉的安危。苍临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待陈原下一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一声令下,就地格杀。
然而陈原只是仰天而笑:“我一生浮浮沉沉,离那个千万人之上的高位曾经只有一步之遥,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曾经触手可得,这么算起来,我此生也算是没有白活。最后落得这般田地,也只能说我没有你那个爹那么脸皮厚。毕竟最终谋朝篡位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到了今日,也还算是南夏的臣子。”
伏玉这个南夏最后的一位皇帝听完陈原的话,只觉得内心复杂。那些算得上是前世的过往涌上心头,当日他从一个冷宫里长大的少年,变为了这天下的皇帝都是拜这人所赐,他坐在那龙椅之上心惊胆战,受尽屈辱也是因为城门之下的这个人,他曾经对这人有着滔天的恨意,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恨不得亲手杀掉这人,而所有的这些仇怨,好像都随着南夏的覆灭烟消云散,他看着陈原落得今日这个地步,没有一丁点的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是从心底里觉得无可奈何而已。
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陈原当日的种种才促使他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只不过,可怜的是要被留在这世上的人而已。
伏玉紧紧地盯着陈原看了许久:“你没有谋朝篡位并不是因为你对南夏忠诚,只是因为对你来说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一切,而那个位置,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他发出一声轻叹,“虽然,现在的你看起来有些凄惨,但终究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第一百零一章
陈原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 他看着伏玉沉寂了很久, 仿佛是在思考他的话, 少倾,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啊,咎由自取,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说着,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指城墙之上的苍临,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也就该有个了断了。只是不知道晋王打算如何了断?”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长剑,抬眼微微笑了笑:“虽然我也想跟陈大人正面一战, 只不过来之前,我就已经与人约定好, 你的项上人头,他一定要亲自去取。”
“想要我陈原这颗头的人可不少, 倒是要看看这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陈原话音方落,从夜色之中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那陈大人觉得,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陈原慢慢地抬起头, 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而后便看见了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一袭黑衣的荀成,眉眼之间浮现出些许诧异,之后握着长剑的手向上抬了抬:“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不清楚,不过如果晋王不愿意与我一战的话, 在场这些人之中,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资格了。”
说着,他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几个侍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拍马向后退了退,留给陈原一个空地。
荀成独自站在站在城楼顶端,俯瞰着城墙内外的所有人,而这些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尽管雨势已经缓了不少,但依旧没有停止,他却只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这一会的功夫就s-hi了个通透,他却像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
苍临忍不住仰起头也朝着他望去,发现荀成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居然藏着难掩的肃杀之意,只见他手腕翻转,跟着右手间就出现了一把匕首,在这雨夜之中闪着寒光。
荀成低下头,看了那匕首一眼,微抬眼:“今夜就让过往的种种,有个了断吧。”说完,整就从城楼之上飞扑而下,直奔马上的陈原。
苍临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荀成动手,两个人现在偶尔会对上几招,也不过是活动活动筋骨而已,两人都留了分寸。而到现在,终于再看见荀成动手,招招都包含着杀意,苍临才发觉先前的这些年来,哪怕是当初他刚跟着荀成习武,以为荀成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时候,荀成都还是留着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