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君亦晞倚着书架背书,君亦晨坐在书桌旁,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胡说八道’的《孟子》。
“三哥哥,无欺楼最近有接什么新活儿吗?”君亦晨撑着脑袋问道。
君亦晞正背书背得走火入魔,身后有伤不能坐,站久了背上也疼,听到君亦晨的话也趁机放下书册歇口气。“大哥的新政初见成
效,江湖也挺太平,没什么大案子。除了……你怎么问这个?”
“没啥啊……就是每天写字背书练功……无聊嘛!”君亦晨软趴趴地趴在桌上玩一支狼毫,有口无心地说道,“三哥哥,我爹写信过
来说想我了,让我回望江楼住一阵子……”
君亦晞愣了一下,重新拿起书册看了起来,口中说道:“是应该回去,回头跟两位哥哥说了,让他们派人送你回去。”
“三哥哥……”君亦晨站起身子,窜到君亦晞身旁,蹭了蹭道,“您要是不想晨儿去,晨儿就不去了……晨儿不想三哥哥不高兴……
”
当年的那番恩怨,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相比于遥远的父亲,君亦晨心中更加在意的是兄长的情感。
“小傻子!”君亦晞笑着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说道,“你去见你父亲,我怎么会不高兴?较之你受的那些苦,你父亲对我……算是
仁厚的……我禁足在家不能陪你,回头你跟二哥说,让莫焱陪你去。”
君亦晨眯着眼又蹭了蹭君亦晞的胳膊,然后乖乖地坐回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背起书来。
晚上,忙了一天的齐昀过来查这二人的功课,虽是临时抱佛脚,但到底都是七窍玲珑的聪明孩子,齐昀又有心放水,到底没舍得
真的请他们吃手板,只是详细地布置下了第二天的功课。又给君亦晞上了一次药之后,拎着不情不愿的君亦晨离开了。
这一天下来,真是峰回路转。君亦晞安安稳稳地趴在柔暖的床上,有些昏昏欲睡,脑子里却又忍不住回想着从早间到现在的一切
:刑堂里充斥着皮r_ou_烧焦的味道,前面几个影卫已经上了药正在休息,轮到他的时候,烧红的烙铁却被一只手狠狠夺过摔在一旁
,继而他就看到了秦风充满怒意的脸!
他被绑到玉宸宫,三个月来的一切都随着影卫日志平摊在了大师兄面前……二十板子着实不重,但他却看到了两位哥哥对他的拳
拳之心……真的是他做错了吧,辜负了他们一片心意……下午与晨儿在一起做功课,与影卫训练营好似两个世界……
晨儿那个小家伙……君亦晞朦朦胧胧中都翘起了嘴角……恍恍间,他终于沉睡了过去……
夜间的梦有些零散杂乱,一会儿是影卫营飞扬凌厉的落鞭声,一会儿又是大哥心痛的眼神,继而,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小院的囚
笼,看到一双木然无神的双眼,看着天空飞鸟,日夜不息……
君亦晞醒了过来,乱梦之后不免头脑昏沉又口干舌燥,他看到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起身点了灯到外间的小书房里倒水喝。借着
灯光,他看到桌角上叠放的无欺楼业务单,随手翻阅之下,君亦晞突然发现,里面少了一页!
(五)
君亦晞本来只是半夜起来喝水,看到这缺页之后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因着他早已做好了入影卫的打算,那些无欺楼里日常需要处理的业务早就安排妥当,他拜入廖无期门下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也只
是刚刚上手;再者,师父只是在做账以及人员去留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懒散,于情报搜集以及最后的业务,依然是江湖上屈指可数
的人物。
所以最近放在君亦晞案头上的,其实只是一些边边角角的杂事,放在案头一月有余也没正经处理过。谁会对这些案子感兴趣?
君亦晞在椅子上坐下,身后传来的隐隐痛楚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明了些。他突然想到白天的时候,晨儿好像问起过楼里最近是不是
有新业务!可是……那对姐弟与晨儿毫无瓜葛,晨儿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呢?是他拿了那张单子吗?他想做什么?
不,不会的!君亦晞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晨儿经历了那么残酷的童年,他不会再沾染这些黑暗的,大哥二哥也绝不允许!晨儿虽
然顽皮,但很听话,他不会的……
君亦晞被禁足在王府,不能亲赴无欺楼在京城的秘密联络点查探,于是连夜写了短笺,飞鸽传书给相关人员,令其仔细查探从江
南来的那对姐弟如今的状况!
第二天一早,君亦晞和君亦晨在齐昀的监督之下早早练功,期间君亦晞丝毫没有发现弟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只能按捺住
心中的疑惑。
一连几天都没有传回消息,君亦晞虽然心中着急,但也无可奈何。据单上所写,那个姑娘只付了三分之一的酬金,无欺楼根据办
事流程去查了那个名叫孙世通的人,发现他早已离开江南。收钱办事向来是无欺楼这种地方的办事规矩,廖大楼主的原话是:你
都买凶杀人了,还指望我给你念人情吗?所以按着酬金做完了应该做的事情之后,这张只付了不到三分之一酬金的单子,就成了
一张废单,如今要旧事重提,当然要花些时间。
这一天晚上,君亦晞有些睡不着,就到王府后院的花园散步。时近子时,府里的仆役们也都睡了,偌大的花园里只有争相开放的
花朵热热闹闹地随风起舞,空气里都弥漫着花香。君亦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看到一个黑衣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而去!
夜黑无月,来人速度又快,几乎没有看清楚的一错眼间,人影就飞越高墙而去。君亦晞疾走几步,堪堪想起自己还背着的禁足令
,略一犹豫之后,也跟着跃出了府墙。
幸好君亦晞当机立断,刚一落地,就只看到一抹残影往左手边的街角疾驰而去,他立刻拔足跟上。
黑衣人身形并不高大,行动却极其灵活,而且显然对京城荣亲王府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三转四弯之下,君亦晞追得极为艰辛
。
眼见得离王府越来越远,前面黑衣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似乎察觉到后面的动静,专门往那些小胡同里钻。终于在转到一座荒
废已久的院子后门口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君亦晞走进废园粗粗看了一圈,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好放弃追踪。他离开王府的时候是子时,这一路追追赶赶约摸有个把时
辰,现在已经接近丑时末了。
还是快些回去吧,君亦晞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废园循着来路往回走;在黑夜里兜兜转转了不知道几个胡同路口,向来不爱闲逛的
君亦晞很悲催地发现:
他迷路了!
适才一味顾着追踪黑衣人,根本没有仔细看路,那家伙又专挑小路捷径胡同里钻,按着他们的脚程,一个时辰,可以走很远很远
了。
天知道此刻君亦晞的心情有多么糟糕,目力所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人人酣然而卧沉睡梦乡,他却只能胡乱摸着方向,眼睁睁地
看着天色泛白、朝阳升起、街道两旁终于渐渐有了人声。
君亦晞是一路问路问回去的。
当他站在荣亲王府宏大的朱漆门前的时候,既高兴自己回家了,又不得不做好违反禁令之后受责的心理准备——日上三竿,谁还
不知道他出了王府!
“三少爷,”门房的小厮果然已经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上朝去了,吩咐您去他书房反省,等他回来。”
君亦晞‘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走到齐昀的书房,没有耽搁地屈膝跪了。下朝的时间一般都比较固定,但是谁也说不准大哥会不
会留二哥商量国事,君亦晞挺了挺肩背——这注定会是一次漫长而难熬的等候。
春和景明,啁啾鸟语,君亦晞穿得本就单薄,膝下丝丝缕缕的痛楚将明媚春光下的时间拉得老长老长。
“三哥哥,你怎么跪在这里?”门外传来君亦晨惊讶的声音,继而是他跳脱的脚步。
君亦晞侧目看着蹲跪下来,一脸关切的弟弟,淡淡问道:“晨儿,昨夜……你出府干什么去了?”
君亦晨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些,这突如其来又笃定无疑的语气丝毫没有给他狡辩否认的空间。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
,或者撒个娇卖个萌,却在看到最是宠溺他的兄长平静无波的眼神时,通通咽了回去。
小家伙的态度让本只是略作试探的君亦晞心中大震!昨夜真的是他!晨儿出去做什么?他有什么不能让兄长们知道的事情?他最
近在干什么?他……
“你去找孙世通了?”君亦晞想到那张丢失的业务单,目光死死地锁着君亦晨的脸,“你知道无欺楼不会继续这单业务,你去杀人了
?!”
向来哭笑随意的君亦晨一点一点冷下表情,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君亦晞的质问目光,冷却的眼神里渐渐染上漠然道:“我答应了周
鱼儿的姐姐,要替她满门报仇。”
那一刻,君亦晞想起了很遥远很遥远之前的那些年,在擎天堡死士刑堂里进进出出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