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沉香木质的算筹被扔在地上,青砖都几乎砸碎,显示出主人面上和心里绝对是两种全然不同的状态!
极端的冷静本就是愤怒的另外一面。
齐晗无声叩首,双手拿起算筹准备起身。
“准你起来了?”冷冷的声音生硬而决绝。
亦晗一愣,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放下了刚刚抬起的膝盖。一直以来,除了在书房内,先生从未罚他膝行!他一手
拿着算筹一手扶着门框才跨出门口,院子里明晃晃的阳光刺目,令人有流泪的冲动。
君默宁背着手站在书房中央,看着刚刚“失”而复得的孩子艰难地膝行着。昨天等到日落西山尚未看到他,君默宁心中滋生的那种
陌生而焦灼的担忧无以言喻,好似有什么脱离了掌控。那是他日日夜夜一点一滴看着教着带着长大的孩子,却在某一时某一刻不
知人在何方身处何境,不知他和谁在一起,不知他是否遇到危险,不知他归程何期!
似乎是外面的阳光太过刺眼,君默宁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就一切都好……
好容易跨出门口又“步”下台阶,院子里的齐晗终于转过身子抬头,却只是看见他家颀长挺拔腰背如松的先生,不看他一眼地转过
身去,背影决绝。
齐晗不敢再耽搁,将沉香木的沉重算筹放置在膝前,先将左膝跪上,右膝待要跟上的时候,左膝髌骨处传来一阵剧痛!圆润的珠
子看似并不尖利,可是当整个人的重量只压在一点上的时候,小小的膝盖哪里能够承受!
他挪下左膝,又将右膝跪上去尝试,除了右膝再遭受一次剧痛之外,没有丝毫进展!
齐晗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膝下传来一阵一阵滚烫的灼热,不一会儿便汗s-hi全身,至于背上的伤,他已然完全无暇顾及。他看
着面前的算筹,知道用一个膝盖肯定无法支撑,那么……
齐晗跪坐下来,这一次,他把算筹安置在两个膝盖下,借着脚面和小腿的力量跪上去,然后……狠狠心直起了身子!
一阵尖利的刺痛瞬间从膝下传遍全身,他紧紧地抿着嘴适应这份难耐的痛楚,看先生的意思,明显是要罚他长跪的,他必须适应
!
夏日的暑热,以及因为痛楚而冒出的冷汗,齐晗的衣服s-hi了一层又一层,后背早已麻木。他心中甚有庆幸,掐着掌心挺直身子,
专心抵抗膝下的折磨。
第43章 交代
别院里,寂静无声,连林子里的知了鸟雀都被热得躲进窝里不敢露头。树叶子像在水里涮过似的,蔫蔫儿的,无精打采。
齐晗的双膝抵在算筹珠子上,圆润的珠子好似嵌进了骨头里,先生从未如此罚过他!昏昏沉沉中,他不知道自己跪了有多久,好
像才一会儿,又好像已经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秦风端着茶盏经过回廊,硬着心肠不去看在算筹上辗转煎熬的少年,尽力让自己的脚步平稳。
书房里,君默宁撑着扶手打盹。
秦风最是清楚自家主子昨夜是怎么过的,晏天令神圣而权威,在晏天楼里是至尊的存在,可就在昨晚,代表了楼主最高权力的晏
天令每隔一个时辰就发出一道!而且一道比一道等级高!每一次无功而返的消息传回,他都能看到主子不动如山的表情下紧握的
双手。伺候他五年,秦风很清楚这种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担心。
担心他家少爷——齐晗,或者说君亦晗。
秦风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盏,转身离开。
“秦风。”略显疲惫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主子。”秦风转身,躬身待命。
“拿了纸笔给他,让他把这一日一夜的所作所为写下来。”君默宁依然撑着脑袋,疲惫的神情里带着慵懒。
齐晗回来了,一切便又回到了正轨。但是他需要知道这一日一夜发生的事情,齐晗被下了禁口令,不能说,只能写。
“是。”秦风取了纸笔,躬身退出。他来到院子里,走近了才看到齐晗惨白的脸色,他既心疼又无奈,“少爷,主子吩咐您把这一日
一夜的事情写下来……少爷,您再忍忍……”
齐晗的嗓子像在冒烟一边干涩,嘴里残留着刚才一巴掌留下的血腥味。他很想问秦风要杯水,他觉得自己要被晒干了。可是……
他不敢,也知道自己背着罪领着罚,哪里还有提请求的资格。
被封了口不能说话,齐晗点点头,伸出满是汗渍的双手接过纸笔。这样跪着,便只能把纸铺在地上弯着腰写,可是身体一动,浑
身积攒的疲累和痛楚就肆无忌惮地叫嚣起来。僵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固定住,动一动便是分筋错骨。
齐晗把纸铺在地上,左手支撑着整个僵硬的身体,右手执笔。这样跪伏的姿势使人的重心前倾,双膝处又有新的骨r_ou_沾上算筹,
剧痛再一次侵袭而来。
他颤抖着着笔落墨,事无巨细,一一回禀,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没写上几行,如雨的汗水顺着额角低落在纸上,尚未干透
的墨水晕染开一片。
先生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功课的!齐晗本能地将白纸拿起揉成一团,又铺了一张重新落笔。奈何艳阳高照,连吹到身上的风都带着
暑气,他又内外交困辗转煎熬着,不过一会儿,地上的纸又告报废!
齐晗怔怔地放下笔,两手撑着地,一滴一滴的水低落下来。
秦风就站在一边,突然感觉不对,扶起齐晗才看到他满脸的泪水,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因为被禁声,连哭泣都只剩滂沱的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可是每每被罚,他总是如同小时候一般泪流不止。可是,他记得,在宫里的时候,除了初初几次,后
来他便没有哭过;而这一次被恭亲王抽了三十鞭子,他狼狈归狼狈,也丝毫没有要流泪,生理心理都没有。
只有在这里,在先生的责罚里,他会格外脆弱和娇气。
“少爷,您别放弃!”秦风眼里满是心疼和着急,但只是安慰道,“少爷,您写,我给您擦汗,不会再弄坏了,您一定能写好的,一
定能的……”
齐晗眨眨眼,又是双行泪水流下,他轻轻点点头,接过秦风手里的手绢,他不可能真的要秦风给他擦汗的!到时候自己被加罚重
罚先且不说,怕只怕风哥哥又要被自己连累。
这一次他的左手没有撑着,而是虚悬在身侧,随时替自己擦去将要低落的汗水。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一点力都借不到,而只能靠
着两个膝盖支撑整个身体。
他逼迫自己忘记这蛰人欲疯的痛楚,第三次落笔……
官道上,一骑绝尘。
身材魁梧的楚汉生遥遥望着绵延而去的官道,垂下身子拍了拍大黑马,自语道:“小黑啊小黑,委屈你了,加把油,晚上咱们就
到京城了,到时候楚爷请你喝酒,喝好酒!”
名叫小黑的大宛名驹呼哧呼哧喷了几个响鼻,不知道是在鄙视主人的言不由衷还是为能喝好酒而高兴!
“爷果然没说错啊,”楚汉生从马背一侧取出水囊咕嘟咕嘟牛饮了几口,豪放地用袖子lū 了一把脸上的汗和嘴角的水,“齐家果然没
什么好东西!齐暄那小兔崽子,说炸堤就炸堤,特么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还是我家晗儿好……”楚汉生放好水囊,一扯缰绳,随着一声马嘶,一人一马再次绝尘而去,只留下风中传来豪放的语声,“小黑
,驾!快去救我家小晗儿!驾!”
齐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也不知道醒来的此时此刻是今夕何夕。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趴伏在先生书房的榻上,外套已经
脱去了,只剩中衣;身上也没有黏腻的汗意,背上不疼,凉凉的,这是……上过药了?
他惊喜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动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尤以膝盖处最是钻心蚀骨,撩起裤腿一看,果然已经青紫泛黑,肿
得像两个紫馒头。背上上过药,膝上却没有……
齐晗心中一惊,连鞋子都顾不上套,光着脚掀开帘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果然见到他家先生正坐在桌前看他写的那份“供状”!他
快走几步跌跪在地,膝上的疼痛钻入肺腑痛不欲生。因着被禁声,他叩首问安,不发一语。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没有被禁声的君默宁也是一语未发。齐晗晕倒之后,他看到他背上肿胀发炎的鞭伤,也知道了这一日一夜他
居然就做了这么件胆大妄为的事情。
大白天的闯恭亲王府!
***有他当年的风范!只是搞了这一身伤回来!
君默宁与齐慕霄是“天残地缺”的生死之交,他当然知道齐慕霄在得知了齐晗的身份之后还抽了他三十鞭子的用意是什么,无非就
是让他不要再责罚他而已。可是这前前后后多少错?不罚?不罚他下次把自己坑进哪个坑里还不知道!
君默宁放下手里的“供词”,抬头吩咐道:“把哪个小矮几搬过来,放上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