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明那人是那般风光霁月的存在,无论权谋还是智计,单他这么多年所看的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人能出其右!
那样一个人,却要忍受别人这般那般或有意或无意的诋毁和轻贱,这让他的心里格外难受。
猛然之间又想起他之前对那人也是这么个看法,就禁不住一阵愧疚,连带着白日里青年脸上的哀戚此刻都变得无比鲜活,仿佛就在他眼前一样,嘲讽着无知外人的愚昧和自大。
“他不是,兄长,他不是!”楚墨渊深吸几口气,一字一顿地跟楚暮强调道,原先他连稍微大声跟兄长说话都不敢,现在近乎顶撞的举动,饶是楚暮,也微微有些吃惊。
“兄长可还记得徐江的消息?那是他给的,邵儿被卖到青楼,也是他救的,而且他的身份,绝不是一个青楼妓子那么简单,我怀疑那只是他势力的一部分,更何况他还有无双的计谋和相当通透的时局观,我这几日都在跟他探讨大局,他不是那种人。”
楚墨渊咬字清晰地说完这一长串的解释,然后又将他的合作请求说了遍,最后又是一声恳求,“无论如何,他绝对是个人才,甚至我认为,他一定能帮上大忙,所以无论怎样,请兄长莫要私下定论,一切,等见过他再说也不迟。”
楚暮静静地听着弟弟的话,嘴角的那抹笑渐渐淡去,但是长年的隐忍和算计显然让他比旁人多那么些城府,因此也没当场表示什么,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就转身走了。
楚墨渊有些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想起那人说外面的污秽,他现在是深有体会了,所有人都会对他怀抱恶意。
而这样的人,绝不该承受那些的……
第49章 星月沉,旧人归(六)
第二天雪旖楼里再度迎来尊贵的客人,沐曦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神色间也没有半分异常, 浅浅淡淡地点了点头, “二殿下。”
楚暮双眼沉沉地盯着他,往日里的温润跟和善全部卸下,换上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似乎是想要找出什么破绽,
沐曦辰挑了挑眉,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坦坦荡荡任人打量, 甚至心情颇好地给人倒了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丝毫不在意那人近乎无礼的举动。
过了良久,楚暮才缓缓收回视线, 轻抒一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出众,“听阿渊说,你棋艺不凡, 本殿也想领教一二。”
沐曦辰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然后扯过一旁的小矮几, 本来还是散散慢慢的样子, 一碰到棋子,身上的气势骤变,所有的锋芒都不加收敛,耀眼地近乎压迫。
他知道,这是关于两人合作资格的博弈,他不可能输。
君择臣,臣亦择君,效忠和任用本就是双方的事,楚暮既要测试他的能力和手腕,他又何尝不想测试这人的胸襟和气魄呢?
毕竟以他的能力,哪怕是个付不起的阿斗,他都能将人捧成傀儡皇帝,他根本不缺合作伙伴,所以说,这楚暮不过是最佳选择,但绝不是唯一选择。
既然如此,这场游戏,可就得稍微认真一点了。
两人在屋内如何战的火热暂且不提,被拦在外面的楚墨渊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早上就听到自家兄长来找曦辰麻烦了,匆匆赶来,却只能在门口不停来回踱步,因为门口守着的,却是他兄长最信任的侍卫,断然不可能放他入内。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此刻是种什么感受,只觉得五味杂陈。
一方面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贸贸然说出了青年的存在,对自己百般不放心的兄长自然会去找他,判定也好拉拢也好,甚至有可能会伤害他!
而另一方面,他心里却是有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嫉妒着自己的兄长,可以和那人和平地共处一室,没有争执没有嘲讽,甚至没有被赶出来。
他们现在在里面干什么呢?
一定相谈甚欢吧?
青年那么博学,兄长又是个惜才的,想必对他惊为天人。
他们也许在里面下棋?
想起那人令人惊艳的棋艺,楚墨渊的心就有种闷闷的疼。
他在下棋,在跟别人下棋!
不过可惜的是,室内的氛围完全不像是楚墨渊想象地那般平和美好,两人之间近乎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下棋之余又是一段紧张的问答,不仅要猜测对方的意图,还要分出心思从中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这般巨大的脑力劳动下来,纵使是老狐狸楚暮,也不禁感觉有些疲倦。
缓缓收了最后一颗棋子,楚暮闭了闭眼,轻轻呼了口气,叹息道,“我输了,先生果然是个人才。”
短短的时间,他就舍弃了本殿的自称,言语间甚至有捧高他的意图,而且无论是脸色还是神态都是十足的赞扬和欣赏,丝毫没有技不如人的恼怒和不甘。
沐曦辰摇了摇头,“殿下谬赞,唤我曦辰就好。”
他不动声色地评估了一下这人,基本合格,谋略心机都不弱,只是稍稍多疑,不过这都不是问题,起码能撑到大势已定,到那时,他会不会卸磨杀驴,就不在沐曦辰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那时,他肯定已经找到了自家老攻,纵情山水逍遥快活去了。
楚暮站起身,双手前举,认认真真给沐曦辰行了个大礼,态度是十足的谦虚和陈恳,完全让人生不起恶意,“先生有经世伟学之才,能得先生相助,我必将如虎添翼,只是我还是好奇,甚至不得不问,先生之所图,为何?”
沐曦辰也站起身,将人扶正,然后看着他的眼,无比认真道,“曦辰所求不多,待殿下荣登大宝,我只要叶府和承安王府。”
“叶府?承安王府?”楚暮有些奇怪,叶博涵不过是个兵部尚书,虽说是兵部,但却并没有多少实权,再加上父皇素来重文轻武,连带着对兵部也没什么好脸色。
而承安王府就更莫名其妙了,当今最受宠的萧贵妃原就出自萧家本家,若要真算起来,她跟萧君睿甚至还是姑侄关系。
萧君睿的祖父原本是有着从龙之功,才得了个承安王的封号,世袭罔替,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早已衰落,势力人脉俱大不如前,因而为了那荣华富贵,他们不得不坚定地站在三皇子身边。
可是这两家,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也就是最近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眼前这个即使流落风尘还是难掩风华的男子扯到一起。
“这并无问题,只是,有旧?”楚暮的心中快速计较了一番,无论叶府还是承安王,都不属于他的势力,纵使交出去,也没什么损失,甚至还能获得这么强劲的一个合作者,堪称完美。
沐曦辰闻言笑了笑,只是这抹笑,却带着丝丝寒意,根本不达眼底,“有仇……”
这下楚暮彻底放下了心,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他又对着沐曦辰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了,一开门,就看到自己弟弟像个无头苍蝇似地在外面来回转圈,一看到他,连忙凑上来,“兄长,他……”
“像个什么样子!回去!”楚墨渊急地满头是汗,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暮打断,果断扯着自己弟弟的袖子将人拽走,全然不顾他频频回望的迫切眼神。
沐曦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恍然对上男人那宛如被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轻笑了声,对青衣吩咐道,“叫咱们的人动一动,好戏,要开始了呢……”
几日后,整个京都人声鼎沸,闲忙的,摆摊的,瞧热闹的,全部涌上街头,把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挡了个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而本来素净的街道,乃至沿街商铺都装点上了大红的丝绸,乍看之下相当喜庆,众人脸上皆是明晃晃的好奇和期待,恨不得伸长脖子直看到那街头去。
“哎哎,你们看到了没啊?”
“没呢,急什么,吉时未到,咱们这么早来,不就是占个前排么,那叶倾城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而且是个哥儿,不知道他是骑马还是坐轿?”
“那不知道,大概是坐轿吧,毕竟是娇弱的哥儿嘛,可是,好希望他能骑马啊,让我们也目睹这第一美人的真容。”
“……”
各式各样的讨论进行地如火如荼,但是全部都离不开“叶倾城”这三个字,他从小就艳冠京城,谁人不赞叹一句绝色佳人?
此次跟承安王萧君睿联姻,更是一段几近完美的才子佳人的佳话,英雄美人,可谓绝配。
这里的哥儿,在成亲时,可以自由选择是骑马还是坐轿,沐曦辰坐在临街的一处高楼上,颇有些无聊地用食指敲击桌面,以他那个好弟弟的x_ing格,定然是骑马的,这样才能更好地向所有人展示他的美貌不是么?
随着一阵阵欢快的锣鼓声,从长街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长队,最前面的赫然就是身为身为新婚夫夫的两人,大红的衣袍衬托得两人更为出众,再加上一众路人的烘托,真是耀眼极了。
萧君睿能作为这个世界的重要男配之一,相貌自然是不差,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也曾是无数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和最佳夫婿人选。
而与他齐头并进的,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身上的,正是他那自来之后,就一直不曾真正见过的好弟弟。
现在就这般直观地看到那人,沐曦辰勉力压下心中陡然而起的愤怒和杀意,开始对他的相貌进行品评。
唔,肤若凝脂,杏眼琼鼻,唇不点而朱,一张不过巴掌大的瓜子脸,倒真是我见犹怜。
尤其是他额间一抹鲜红的朱砂昭示着他哥儿的尊贵身份,而这,将会在行夫妻之礼后开出一朵美丽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