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姓段的发现我有去空手道场,也跟段伯伯说他要学空手道。问他理由,他把鼻子抬得老高,欠扁的回答说:
「因为我想看你被打得惨兮兮的样子。」
而我则信誓旦旦地指着他吼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打到跪地求饶!」
可是最后被打到跪地的总是我,不过我从来没有求饶过。肉体上输了就输了,但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在精神上也输了。
有一天,我又输得很惨,等姓段的舒舒服服的被他家管家接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道场的垫子上,咬着牙,想起之前的败况,终于流下了不甘心的泪水。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却还是打不赢那个家伙?
此时,有一个小孩默默地在我旁边坐下,递给了我一瓶矿泉水。我看向他,虽然他的轮廓因为泪水而模糊,但我认得他显眼的棕发绿眼,他是一个礼拜前才刚到的道场新生。教练说他还不太会说中文,所以要大家好好照顾他,但还是没什么人愿意去理他。
我用力抹乾泪水一把接过,开始大口大口的灌,像是在模仿电影里的大人将酒一饮而尽,自以为很帅。
「你,很强,不难过。」
等我灌完了水,肚子因此而胀得要命时,外国小孩突然结结巴巴地对我说出了奇怪的中文。虽然觉得他的中文很破,但我还是能了解他在安慰我。我很高兴,于是冲着他破啼为笑:
「谢啦!Thank you!」怕他听不懂,我又补上了英文。
小孩对我报以羞涩的微笑。
那个外国小孩就是黑桃,原本住在美国,半年前跟父亲随着母亲回台湾开美语补习班,中文还不是很流利,所以在学校一直交不到什么朋友。
当时我的个性还满外向热心的,又受到老爸爱看的英雄电影影响,当下我就决定要帮助这个小孩。
「那我就来教你中文!」我拍拍胸膛豪气地说,「还有当你的朋友!」
由于我们是同小学,他也只比我低一个年级,于是我们就自然而然走的很近,每天放学时会一起走到道场去。
而我比他大一届,所以他叫我学长,因为他觉得李邦意这三个字很难念,而之后他对我的称呼就一直没有变过。
等他的中文变得流利许多时,他身边的朋友也变得更多了,但他还是向我保证,说学长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当时我听他这样说,很高兴,所以我也说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那他呢?」在道场里,黑桃指向正在被教练夸赞的段典立。
我哼了一声:「他是我一辈子的仇人!」
「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他十分意外。
「怎么可能,我超讨厌那家伙!」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一脸得意看着我的段王八。
听见我这样说,黑桃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是这样啊。」
所以在我小学毕业那年,当我最要好的朋友又因为父母把补习班收起来而要回美国时,我很难过,晚上还会偷偷埋在枕头里哭,现在想来真丢脸。
不过在我国三那年,黑桃又重新回到了道场来。
那时我拎着书包,正要走向道场,却看见一个穿着衬衫的高大男子站在道场门口,跟教练相谈甚欢。
是来应征的老师吗?我望着他的背影这样想着。
像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眼就认出了我,惊喜地睁大眼睛,嘴里叫着学长,便高兴地向我跑来,不过我却没认出他,毕竟他跟以前真的差太多了,那时我还想说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记忆中的他是瘦小的,可是现在的他却十分高大,足足高出身高一七三的我三分之一颗头,我要跟他讲话必须要抬头看他才行。
道场里的其他国中生站在他旁边就是一群毛躁的小鬼,若他换上笔挺的西装,走在日本的歌舞伎町街上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因为他看起来会是一个牛郎,而不是一个国中生。
「你变真多。」看着他那张足以让一群女人发花痴的脸,我不禁感叹。混血儿长得就是比较吃香。
「嗯,学长现在看起来好小只喔。」他以他比我大上一号的手,像拍小孩一样拍拍我的头。我觉得我的自尊被刺伤了。
「不过学长还是学长。」他粲然一笑,跟对姓段的不同,对那张灿烂的笑脸我实在生气不起来,「这点不会改变。」
「当然啦,」我从鼻孔喷气,扬起下巴,「别以为你现在比我高了,你就会从学弟变学长!」
「是是。」
跟以前比起来,大概是受西方教育的影响,他的个性变得更加开朗了,很快的就跟道场的其他人打成一片。拥有如模特儿般外貌的他,女人缘当然也跟姓段的有得比,常常有非道场学生的女生托其他人转交情书给他。但跟只要看顺眼就交往的段混帐不同,他没有一次答应过女生的告白。
「因为我对那些女生没有喜欢的感觉啊。」跟感觉玩世不恭的外表不同,他总是认真地这样说道。
这点倒是让其他怨念深重的少年们有比较平衡一些。
「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不喜欢的人身上。」
有时候,他说话的语气会像经历了一些事情的大人,绿眼中有着难解的情绪。
他回台湾的理由是因为父母离婚了,而他最后选择跟了母亲。
「如果早就想离了,为什么要拖那么久……」他喃喃自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那你怎么会选择跟你妈啊?」
我当时正想安慰他,一个白目道场学弟却在此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
在我的瞪视之下,学弟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慌忙道歉,黑桃却不在意地笑着摆摆手,答道:
「因为我也想念在台湾的你们。」
他的话让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别开眼神搔搔脸,但其实他们心中都很高兴。
「三八啦!」我槌了黑桃的背一下,用台语骂道,粗鲁地掩饰我的害臊。
「我说的是真的啊。」
但不痛不痒的黑桃只是笑着望向我。
「其中我最想念的就是学长了。」
「!」我愣住了,脸变得有点烫。
靠北……这家伙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喔?
「喔~」一个学弟抖了抖眉毛。
「在一起了啦!」
「在一起!在一起!」
那群幼稚的小鬼开始用手打拍子胡乱起哄起来,而黑桃完全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干!闭嘴啦!」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我,只好红着脸大吼,一脚踹向起哄起得最大声的人,惹得他哀哀大叫。
他总是能那么真诚地说出这些我们说不出口的话。
所以黑桃的人缘很好,但姓段的似乎不喜欢他,我看全世界就他不喜欢他。
黑桃回台湾后,在高二时姓段的才见到他,因为他已经不去道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