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小九呢?”柏子青想让小九也去给他捞碗汤圆来。
“公子不必,奴才派人去做就行了。”秦公公一侧头,身后便有小太监会意,转身去小厨房找小九了。
夜间屋外的风凉,柏子青只是出去探了个头,那阵风也将他的睡意催醒了一大半。
甘露殿内屋摆了一张小圆桌,桌上都是赢粲动过的小菜。柏子青脸上是随意的模样,与赢粲面对面而坐,像是暂时的一笑泯恩仇。汤圆还没上,柏子青又惦记着那汤,便唠叨了一声,“那你就别把所有东西堆在一块儿处理啊,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
赢粲笑了一声,“子青这话是在关心我?”
“没有,那是你想太多了。”柏子青低着头伸指碰桌上的碗壁,看菜凉了没有。他说,就是第一次听你讲这样的话,有些意外而已。
在他的印象中,赢粲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个字。他虽只比柏子青大了五岁,或者是出生于皇家的原因,总显得老成许多。与柏子青这样的小胳膊小腿大不一样,赢粲甚少生病,虽然他自己没见过,但也听说过赢粲会些功夫。
但止戈为武,前世赢粲对他百般好,也没在他面前露过疲惫的模样。柏子青后来便这么一直坚定地以为,唯有时时刻刻候在他身边的方璟,可以看到完整的赢粲的模样。于是在那些混乱又不成熟的日子里,柏子青对方璟的态度一直十分反复。
他一边劝自己要一视同仁,不要像袁辛夷那边势力的人一般重背景;一边却又嫉妒,嫉妒方璟的容貌,嫉妒他没有背景,赢粲可以尽管放心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带目的。
可身处宫城之中,哪有人这般单纯?都是假象罢了。
那碗汤圆端上来的时候,赢粲已经放下筷子了。柏子青对着那个比他脸还大的碗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下筷。
“你还饿吗?要不要吃点?”他一口一个汤圆,又觉得自己肯定吃不完,遂问赢粲。
“吃饱了。”赢粲一手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柏子青,“不和你抢,子青的胃口果然惊为天人。”
“……我谢谢你的夸奖。”
这话就是揶揄了,弦外之音还有些逗他生气的意思。柏子青不咸不淡撇了他一眼,“对了,浪费粮食这一点也要算上的,那时居然把这个忘了。你可知道后宫的饮食用度一般也是超出规定的?”
“子青是在为国库担心?为我担心,还是……吃醋?”
“嗯?我吃什么醋?”
赢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碗汤。”
果然还是方璟。
“怎么?那碗汤你还不是喝了么?”柏子青有些无奈,“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派人监视方璟的一举一动,然后找着机会在路上堵他?看他笑话?就因为一碗汤?!”
“子青这么激动,莫非……”
“没有莫非,我说过了,不——可——能!”柏子青朝他摆手,“皇上还是别跟我开玩笑了,子青胆小,不太受的起。”
“怎么?这会儿又叫回‘皇上’了?”
柏子青懒得与他争论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前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赢粲”,又是从什么时候变回“皇上”。他想若是这个问题想明白了,那他前世对赢粲的心迹便也清楚了。有恨有怨,有更多求而不得还是什么仰慕的东西。还有一些那大致还是从他生辰那晚开始的,很模糊不清的东西,始于□□,再多的便说不出来了。
大概是……大概是……
大概是什么呢?柏子青想不出来。
转眼间两人的角色互换,这回是赢粲坐在一边等他吃东西。果不其然,他又将柏子青写的那些东西从袖筒里拿出来,反复翻看,嘴角还带笑。
柏子青不明白,一些条陈建议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直直地盯着隔开内屋外屋的那面珠帘,到后面开始机械x_ing地往嘴里塞汤圆,竟然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整碗。只是过程无以言表,赢粲让秦公公派人进来收拾时,柏子青甚至已经忘记刚才那碗汤圆的味道了。
大概是芝麻馅的,不知小九加了什么,嚼到后面还有点苦味。
他这顿宵夜不可避免地吃撑了,到了熄灯的时候,怎么睡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顶上明黄色的垂穗,耳边是赢粲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赢粲是第二日才发觉柏子青没睡好。他问起,柏子青懒得与他顶嘴,便老实说自己吃撑了。可偌大的后宫中,这些八卦事情必然地传开,也不可避免失了原来的面目。
“……辛夷娘娘那边听说您是与皇上……那个啥累了才……才叫吃的来……气的把一只镶金的凤耳瓶都摔碎了。”
柏子青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全数喷在了地上。“什……咳咳咳咳……什么?!”他把杯盏往桌上一扔,“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小九颇委屈地给他擦衣服,“都是那些宫女和太监自己偷传的,公子与他们生气也没有用啊。再说……您这模样,确实像没睡好。”
“我是真的没睡好,你……唉。”柏子青叹了口气,“对对对,是我的错。小九你记住,你公子我以后再也不吃夜宵了,早睡早起。”
小九长大了嘴巴啊了一声,“那皇上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柏子青拍桌子,“你是赢粲的人还是我的人?!”
小九眨巴眨巴眼,小小声地说了一句,“不,不是有句话,说我们都是皇上的人么……”
柏子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后颇不情愿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还是叹气,这种事无可厚非,忍一忍就过去了。被无视忽略不好,在风口浪尖上也不好,原来在冷宫的日子才叫做平淡。
即使没有明面宣告,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座御花园边上景致最好的逸云殿,确实一点一点地败落下去了,连同里面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柏子青想,罢了,总不是什么最坏的局面。他好吃好喝,还是去御花园散步,到藏书阁翻书,第二日便拿着那块冬青佩,大摇大摆地出宫去了。
崔道融还是在老地方,他们在京中一处极热闹的地方承办了一间酒家两座茶楼,又在各处的红花院醉花楼安排了人,以崔家表弟崔运的名义。崔道融也是个考虑事情仔细的人,他凭空造了个身份出来,还有模有样的,甚至有许多人说“见过”,慢慢地便把这名字立起来了。
柏子青给他的那些关于经商的建议都大有用处,崔道融见他毫无预兆地出现,乐得打翻了桌上的烛台。柏子青无奈的把头上的东西摘下来,他发现这东西虽然膈应人了些但还是挺有用处的,于是现在出门还是戴着帷帽。
“道融,我的时间不多。”
柏子青快速与崔道融解释了一遍赢粲给他的“特权”,他身边跟着赢粲的人,来四合楼这种他入宫前便常来的地方,赢粲也不会起疑心。但毕竟借着长平公主的名头和必须回宫过夜的限制,顶多两盏茶的功夫,柏子青就不得不走了。
崔道融像是早有预料,“我将一些客人们平日讨论的事情都让人记下来,想着你会用的着……对了,最近京中人人都在传有官员带头舞弊的事情,说是特意安排,将一些书生的试卷换给那些给了官员好处的富家子弟,还错开时间考帖经……好在被人发现,上报给了皇上,才查出来的。”
柏子青顺着他的话点头,“这个领头上报的人,就是张珣。”
“什么?是珣兄?”崔道融愕然过后,才将前事想起,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难怪你那时刻意找我来问他,原来是这件事。”他道,“我确实与他讲过你的事,可你和皇上出宫上金华寺后回府,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也不能就凭这一点指认珣兄有什么别的目的。”
“确是。”柏子青与他分析道,“我初想这件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后来仔细捋了一遍,才觉得事情有些太巧了。”他看向崔道融,“张珣为什么会来找我呢?明明大理寺才是受理这类事件的地方,我唯一认为的是,他信不过大理寺,觉得与我见过面,认为我是个好人或是觉得我好说话,便来闯我们的马车。那车上还有赢粲呢?”
柏子青用指腹蘸了点水,在楠木桌上以点串连,画了几条线,总结道,“张珣能有这样的胆识,我便能合理地推测他来找我,是想将事情推给我父亲,或是说是想将柏府拉进来,而这背后到底什么是真相,我以为,只有问了张珣才清楚。”
“但他也有很大的可能不会与你说真话。”崔道融皱着眉道,“我与珣兄除了就一些文章和思考理念有交流,其余的也并未说的太多。他说他家也是经商的,我还问了一些具体的……但是他没有答我,只说快要考试了,便不再来四合楼了。”
“你和张珣是在四合楼遇到的?”
“这倒不是,是街角的酒家,正逢人多的时候,他还背着包裹,与我拼桌才聊起来的。”
“是这样……”柏子青道,“那确实是‘机缘巧合了’。”他说的有些口干,便自己动手倒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素问去寻了你半天,我大哥也跑出去漫天找你,最后你那副样子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