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先辈们的好意,不论如何……你还是收着吧。”
柏子青就这样攥着那块玉佩站了许久,才似噩梦惊醒般回过神来,转身往義和宫走。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想收拾东西的人绕回了庭院中。柏子青站在那棵冬青树下,lū 了袖子就打算往上爬。
小九看他神色不对跟在他后面看了个正好,赶忙扑上去抱住他,“公子您这是要干嘛?!”
柏子青回他一个莫名的眼神,“……爬树。”
“……噢。”小九悻悻地松开手,“那个……公子饿了吗?小九去准备点心。”
“不必了,我没胃口,想一个人静静。”
柏子青攀上了那棵不高的冬青树,他只觉得自己如半山居雾,满眼都是翻不过去的沟壑,还都写着赢粲的名字。
他什么时候对赢粲都这样头疼了?柏子青沮丧地想,这又不是他与崔道融开门做生意,只单单靠着人力物力与时间就能得到想要的,除却要承担风险,简直是最简单的算术题。
可摆在他眼前的,却是两世加起来的得失利弊。就连柏舒都不顾一切地拿着玉佩在满殿人面前开口向赢粲求了,现在连赢粲都破天荒的同意了,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柏子青啊柏子青……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柏子青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哪有人重活了一次,还像他这样纠结不安的?若他母亲知道了,又该骂他了。
只是柏子青不知道,这回被骂的人不是他,是他父亲。
昨夜晚宴将到了半程,柏念便已经在打瞌睡了。长平公主想着小孩子正是生长的时候,闹得太晚了也不好,便带着柏念先回去了,对这后面发生的事,还是今日早晨林管家在说了她才得知。
碍着下人都在场,长平公主给他当“老爷”的颜面,没有发火。她压低了声音,“子青都还在犹豫呢,你是着哪门子的急?!这是可以在昨天那种场合上讲的事情么?那楚国的使臣都在,他会如何看我们?”
柏舒借口说昨夜多喝了几杯,再者,他也确实觉得昨晚的宴会是极难得的好时机,他也叹气,“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你要让子青自己思虑这些事,他多半都还在为你我着想,哪里会真正先想着自己?”
长平公主在气头上,却也觉得柏舒的话有理。她一推柏舒的碗碟,“别吃了!现在到底怎么办?皇上找你入宫了吗?”
柏舒摇摇头,“皇上今日病了。”
“什么?皇上病了?!他病的严重么?”长平紧蹙起眉来。说实话,她对赢粲其实还是喜欢的。
或许她与柏舒看待事情的方面不同。柏舒站在赢粲的立场上,总觉得是柏子青的失礼;可她站在赢粲的立场上,却觉得赢粲未必不喜欢柏子青。
因此,她有意无意地去试探自己儿子,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全然对赢粲无感觉。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保持敌意呢?长平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在再三确认过柏子青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以后,才肯认输。
若当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子青与赢粲无缘了。
长平公主这样想着,又连连催了柏舒几声,“就算你不得见皇上,你也要去看看子青吧?”
柏舒抬起头,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我去合适吗?”
“那……谁去才合适?”长平公主刚问出口,便连斥自己急昏了头。
子隶不是还在嘛!
第46章
46.
但长平公主显然忽略了, 就算柏府离皇宫再近, 派人过去给柏昀通知, 柏昀前往義和宫找柏子青这一系列的事情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巧的是, 柏昀正与薛猷定和陆复宜一行人在一起。长平公主派去传话的家仆候在门口,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大好, 回来之后那家仆回复长平公主道, 他听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桃花扇》。
不知那薛猷定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说陆复宜除了擅长当谋士外, 对唱曲也是极精通。
于是乎, 在柏昀相当不解的眼神下, 几人之间的话题便由贸易转成了带艳羡语气的“陆公子哼两句呗”?
柏昀对薛猷定这种突如其来的脑抽筋已经习以为常了,谁知陆复宜对如何应付这种情况更加熟练。他极其自然地站起身来, 一挥袖子便进了状态。
“门外击敲,有何军情,速速报来。”
“适在汛地捉了一个面生可疑之人, 口称解粮到此, 有何公文?”
“没有公文,止有书函。”
“这就可疑了。”
“……你的北来意费推敲,一封书信无名号,荒唐言语多虚冒, 凭空何处军粮到。无端左支右调, 看他神情, 大抵非逃即盗。”
柏昀也是听惯了曲儿的公子哥, 陆复宜这么一嗓子, 把他吓了一跳也惊了一跳。一瞬间心头竟然还真涌上一种:“这人不去唱曲真是可惜”的想法。
薛猷定也是听高兴了,竟接着陆复宜来了一句,“你看城枕着江水滔滔,鹦鹉州阔,黄鹤楼高。j-i犬寂寥,人烟惨淡,市井萧条。都只把豺狼喂饱,好江城画破图抛。满耳呼号,鼙鼓声雄,铁马嘶骄……”他唱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又回到正轨上来,“陆先生,我觉得这项条约对你们楚国,也是极有利益的。”
陆复宜收了手,笑着道,“一年以近百万银两为贡,我楚为小国,哪里能有这样多的交易?除非……”他忽然看向柏昀,“除非……”
他的“除非”没有下文,门外有人不合时宜地敲响了门,道“柏府有人来找。”
“好吧。”陆复宜耸耸肩,装出一副遗憾的模样,“柏公子请先。”
如果柏子青也能知道这时的柏昀在想什么,大概也会感叹兄弟之间不论如何,血缘关系都是存在的。
比起柏子青看到他冬天拿折扇装傻充愣,柏昀更觉得陆复宜的脑子可能不大正常。
原听完便打算回去继续商谈事情的柏昀现在是不得不去義和宫一趟了。他与薛猷定打了个手势,几乎没有犹豫便往外走。
“柏公子这是去哪里?”陆复宜趁他还没走出大门,连高声问道。
“去找另一个‘柏公子’。”柏昀只顿了顿,便推门而出。
陆复宜朝身边的陆延打了个手势,陆延替他换下茶杯,只倒了杯白水。
他原来的那杯毛尖一口都没碰,薛猷定挑挑眉,问道,“陆公子不爱喝这茶?”
“不是不爱,是我喝不了。”陆复宜没什么表情,“不论哪种茶,就算只喝一口,都会吐三天。”
“是哦,这倒是稀奇。”薛猷定评价道,“所以从小到大你都喝不了茶吗?”
“说是这样说,闻一闻倒还行。非要作解释的话,大抵就是我无福消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陆复宜答,“我们大概要等多久?”
“最慢也是这两天。”
“……”
陆复宜指的自然是柏昀,可去義和宫一趟要两天的时间吗?
这样一想,薛猷定指的自然就是今日本应到场的当今皇上了。
据说赢粲是因为昨晚晚宴上喝的多了一些,又因着窗户没关好,夜间风凉侵体,才着了寒。陆复宜笑着听听觉得也就罢了,压根儿没当真。
据说宫里自□□皇时便有意培植人手,招揽一些能人进行秘密培训,以此来加强对皇上的守卫力度。但高太后却觉得不妥,她认为不能轻信他人而自己毫无准备,因此有人认为,赢粲也受过这种训练。
陆复宜勾了唇,将那意味深长的笑掩在一个薛猷定与柏昀都看不见的角度:风凉侵体或许不假,根本原因却不在晚宴的翠涛上吧?
“嗯?是我回答错误吗?”薛猷定透露完了消息,还反过来朝陆复宜眨眨眼。
“当然没有。”
……
柏昀去的很是不巧,義和宫的小太监通报,说是柏子青下午回来了一会儿,方才又出门去了。
“知道柏公子去哪儿了吗?”
“这个就不知了……”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因为皇上有吩咐,公子一般是中午或者下午出门,临着晚膳的时间便一定会回来了。”
“……哼。”
柏昀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开心了,凭什么他家小弟要乖乖依着【规矩】,跟上学堂的小孩子似的养着,这就是赢粲的本事了?难怪子青不肯跟着他……
“???”小太监看柏昀哼了一声,忙赔笑问柏昀是不是等人回来了便马上去通知。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冬青佩回到了他手里,柏子青原本是打算出宫找崔道融的。
这些天他身边的事总不消停,事件一环与一环紧扣,像个咬着尾巴的衔尾蛇。
对于一些人而言,他们也许无法理解柏子青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赢粲,但他们却明白柏家对于朝廷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树上的某一刻,柏子青忽然在想为什么他前世不曾想过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