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细石子和土块清洗干净,再上药包扎,小九很是熟练。“是吗?那是小九没有听到呢。”
柏子青看着他的动作轻柔,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最近都没有怎么找你?”
小九忽然停下了动作,“公子……”
他的脸上中充斥着一些柏子青从未看见过的情绪,有愤恨,也有一些狞笑。柏子青忽然心下一沉。
像是一柄重槌,将最可怖的结果砸在他的面前。
“陆复宜的书信……你是识字的?”柏子青收回手,竟还笑了一下,“为什么?我哪里对你不好么?”
“公子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的那个故事?”
“每字每句,我都记得……”柏子青慢慢撑着桌子站起来,“你的老家,到底是在哪?”
并非是他告诉过自己的郢州。
“是献州吧?”
“……是。”
小九与他面对面站着。他并没有柏子青高,却仍固执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我原姓曲,在家是最小的,排行第九。”
柏子青紧紧抿着唇,“是谁派你来的?方璟么?”
“不是。”他顿了顿,“是我自己想来。”
“你的目的……是我?”柏子青想起前世的无数闪回,最后自己面前的,是那卷白绫……和捧着白绫的人。
原来如此。
“你想让我死?”或许是经历过一次选择,柏子青此时竟显得平静了,“为什么?”
“因为我要报仇。”小九抬起的眼里尽是血红一片,“封城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当朝的宰相!若不是他!我的家人也都不会死!”
柏子青久久地沉默。屋外都是赢粲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将小九拿下。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才是那个最直接杀死他的人。
“封城……是为了阻断病疫。照你所说,我父亲也在城内,他难道就不怕感染吗?”柏子青一字一顿,“你为了你的仇恨,不惜毁掉了你的前程,这到底值得吗?!”
“不论如何,我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小九满眼泪水,“我欠公子的,来世……再偿还吧。”
小九的话音未落,柏子青的眼前忽然一暗。
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知觉,他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
最后脱力摔倒在地以前,他残存的意识中,只记得要一把拂落那只杯子。
他想,那茶里大概被下了毒。
这是他逃脱不开的宿命吗?
随着刺耳的破裂声响起,他的耳边涌入的是梦里那些如潮水一般的嘈杂声,咕噜叫着,起伏着。他无措地睁着眼睛,整个人如同悬浮在那些如同幻境的声音里,最后连呼吸都忘了。
濒死之时,那些声音居然被打磨光滑,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天!那树上的……是柏公子——”
“快来人!有没有人!公子上吊自尽了——”
第65章 完结
65.
纪映淮连来禀告消息之人的话都没听完,转身便不顾一切往回冲。
天气并未和暖, 寒气未散, 他跑的满额都是汗。冲进殿后也不管不顾人家官职如何,随手抓了一个人便咆哮出声, “皇上呢?!”
那个随手被他抓住的倒霉蛋正巧是一个吏部的尚书,他的年纪不小了, 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把纪映淮稳住,“纪大人, 纪大人!皇上没事!”
刚刚才发生了一次的行刺事件,殿中那些觥筹交错的繁丽氛围已经散了, 尽是人心惶惶。秦家的人当场便被拿下,连同那纪诂一起押往刑部大牢。赢粲震怒的结果谁都没有预料到,他竟连半分往日情面都不给,直接便在众臣面前拿下了人。
纪映淮又连连问了好几句, 得知赢粲与柏子青都未受伤, 还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还是好的。
赢粲随着御医院的人到了方璟殿中,那刀扎得虽深, 却好在未伤到要害。
纪映淮走进去的时候赢粲正好将屋里的人都遣散,他亲眼看到这个君主传言中似高太后的另一面,他看着赢粲二指并拢疾点方璟数个x_u_e位, 逼着他生生疼醒, 再反手捏住了他的喉骨。
赢粲下手又快又狠, 毫不犹豫。方璟脸色惨白, 他被赢粲掐着,只能断断续续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单字来。纪映淮看得触目惊心,他有些不解:不是说方璟救下了柏公子吗?
“皇上……”
赢粲没让纪映淮再说话,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朕让你去查纪诂,你竟放他入宫来公然行刺,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就不敢杀你?”
方璟被他掐的半个身子都坐了起来,那包扎好的伤口眼见着又开始渗血,他痛苦地呻吟,“臣……是为了……为了替皇上彻底解决那秦家……”
光凭着那张脸,纪映淮看着还是于心不忍。他上前劝了一句,“皇上,秦家的人已入狱了。”换而言之,他们的目的既已达成,赢粲当饶方璟一命。即使是功过相抵,也比在这里掐死他要好。
赢粲听了,果然一皱眉,缓缓地松手。他回身看纪映淮,问他,“还有什么需得禀报的么?”
纪映淮想了想。那几句话一直在他心头萦绕,可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秦家人都被捕了,想来不会再出什么事。
“那便下去吧。”
赢粲似乎并不打算在方璟这里停留,他与纪映淮一同出门。他们两人走了两三步,身后方璟无力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皇上可知,纪诂的举动并不是因为臣……”
“想害死他的,一直是秦松年……”
赢粲停驻脚步,回头淡淡问一句,“那又如何?他如今已入狱,自身难保。”
方璟朝他笑的凄苦,他想,自己若不是救了柏子青,说了关于他的事,或许赢粲此刻根本不会在此。
赢粲那样聪明,或许他已经隐约猜出来了将会发生的事情……
方璟苍白着脸色,笑的比哭还难看,“皇上,秦松年与我说,他还有其他的人……”
“数十年前,有一道士算出他的死结。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去柏子青……”
赢粲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难看。他站在原地,手心都是汗,毫不犹豫转身便冲出殿去。
纪映淮瞪大了眼睛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璟看着赢粲远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我还是押对了……”
“方璟?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纪映淮两三步冲上去,他眉头深锁。自方璟刚才那句话开头以来,他心头有一丛困惑,像是萦绕不解的死结。
盯着秦升那边的人禀报,晚宴前,他得知秦家已着手集合袁家与纪家残余势力翻盘。他不顾一切地跑,是唯恐这些人对赢粲不利。可他错算了,袁家与秦家的同盟是从纪家败落后才建立起来的。袁荪还只是个京兆府尹,秦松年为何要想尽方法将这个人拉拢过来?不就是为了将柏子青抓捕入狱么?
“他们的目的……竟然不是皇上?!”
“当然是皇上,怎么不会是他……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方璟深呼吸了两下,最后只将手遮在脸上,低低地哭出声来。
赢粲出了殿门,却越走越快,直到将一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尽全力握紧双手,连青筋都虬结起来。
羲和宫的身影屹立着,门边有好几个他派去保护柏子青的侍卫,连张展都站在门口,见赢粲的身影出现,几人都是一凛,像是难以启齿。最后,他们齐齐跪下。
“皇上……”
赢粲充耳不闻。他两眼只有那扇雕花红棕色的殿门,当他推开来,他会看见柏子青……
……他能看见柏子青的吧?
赢粲抬起手,眼中有似迷雾般的怔愣,像聚着一片乌云,将要落下来。
他最终还是亲手推开了门,也任凭那一幕如刀一般捅入他的胸口,致他于死地。
柏子青仰面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张旭在他身边摸着他的颈脉,神色很是沉重地禀报,已经着人以最快速度带着御医过来。桌上有一大摊血迹,是那个名叫小九的小太监的。他亲自服毒,早已断了气。
那只瓷杯落地的瞬间,张旭便冲了进来。
可还是太晚了。
柏子青还活着,但仅仅只存于一息之间。他的脉搏很弱,连呼吸似乎也在慢慢降低了频率。
赢粲这一路走的满心害怕,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此时却有想法了。
这些殿中与殿外的人,可能此生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赢粲将柏子青揽进怀里。他的手抖得厉害,面上的神情却很平淡。
他抓着柏子青那只受伤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将那些未干的、黏糊糊的血都蹭到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