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撇开往日的恩怨,柏昀犹豫了一会儿,“如同站在悬崖边上。”
“是这样没错。”柏子青点点头,“还请大哥勿忘先辈的遗嘱,切莫因小失大。”
柏昀凝神看了柏子青许久。小的时候,由于柏舒对他们母子的冷落,使得柏子青的出生,对三夫人的精神状态更是雪上加霜。自小母亲对他非打即骂,他也便认了。长大以后,三夫人照管不住他,他跟着几个纨绔子弟到处喝酒,沉溺在其中,也是在试图忘记这些,忘了自己是谁。
但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
他想,这些事情,换做眼前这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吧。
“横竖也是这两天的事了,若那最终定的不是薛猷定,我任凭你处置。”
柏昀这时才终于笑了,几个孩子中他长得最像年轻时候的柏舒,笑起来的时候更像,连柏子青都愣了一瞬。
“任我处置?”柏昀道,“你不觉得父亲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吗?”
“可父亲毕竟是父亲啊。”柏子青道,“大哥没有想过吗?正因为你是长子,父亲实际上更在意你,对你难免有些苛责。但为了你,父亲连柏家大好的未来都不要,甚至……”
柏子青一顿,那些可怕的、骇人听闻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都还未来的及发生,但就算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在源头竭力阻断它。
柏子青道,“放心,父亲他会懂你的。”
从这天开始,柏昀便住回了柏府。他三天两头与柏子青借书,有什么问题去问柏舒,竟然也得到了答案。
柏舒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是也与柏子青早有约定。
时间转的飞快,湖上长廊的红灯笼终于将要派上用场。掐指一算,距离柏子青成婚入宫之日只剩三天了。
长平终于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柏子青每天去请安的时候,她就抓着柏子青的手不放,絮絮叨叨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柏子青不免有些愧疚。前世长平公主这般对他,他觉得太小题大做,每每总是听得不耐烦。
后来当柏家遭遇困境,她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托人源源不断地给她在宫里唯一的儿子送消息。再后来,柏舒去世后,她便去了常州的一间寺庙居住,吃斋念佛。
柏子青不知道自己死后长平是否再回到了京城,可如果能选择,他宁愿母亲一辈子不知道。
他攥着长平公主的手,“母亲您放心吧,我很好。即使入了宫,我也会回来看您和父亲的。”
长平有些神色萎靡,她说,其他也没什么,我就是怕你会觉得不开心。
“母亲以前总觉得,身为男儿当走四方。不要像我皇兄那样,一辈子困在宫墙中,也不像你父亲那样,一辈子困在朝局里,想做什么都不能随心,就这样耗尽年华。”她叹了一口气,像个委屈的小孩。
长平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好些天,谁劝都没用,引得柏子青都有些难过。他发了半天呆,要不是素问催着,他差点就忘了下午与崔道融还有约。
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柏府管家林叔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拜帖,急赶慢赶送去给柏舒看后,便收到了柏府上下整装迎客的命令。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所有人便整齐地聚在前院。不仅是柏舒,一众夫人都穿上了见贵客的锦服,除了长平公主,她们面色都有些惶恐不安,而这些不安很大程度都来源于将到的这位客人——当朝的天子,赢粲。
柏舒的不安却不相同,他发现,齐聚的人群里少了最重要的柏家三郎柏子青,连他的贴身小童素问也不知去向。
长平对此倒是没在意,她僵着脸道,“还有三天就入宫了,子青现在去见一见朋友有什么关系?”
“可是皇上……”
“迎进来就好了,再差人去给子青送个话,让他晚饭前回来。”
“唉……”
二人小声咬耳朵,直到目视着脸上带着笑的赢粲正从大门走进来才停止。
众人行礼后,赢粲已扫视完庭中的人了。他不露声色,先唤了长平一声姑母,问了些身体如何的话,才转头看向柏舒道怎么没有见到柏子青。
“您见过子青?”
赢粲负手而立,眼神却落在了一旁的柏念身上。
那天夜市上,那个人拉着的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他唇角上扬,对着柏舒解释道,“见过,也是今天才想起来。”
而此时此刻,正坐在四合楼与崔道融谈论经营事宜的柏子青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寒颤。
崔道融见他忽然停下来,便问:“怎么了?”
柏子青皱皱眉,他看向半开的窗外,没有回答。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啊。
第10章
10.
柏子青接到长平公主派人传来的消息时天色还很亮,距晚饭的时间尚早。
口传的消息,崔道融没听见,柏子青的表情却变了。
“子青,你快些回去吧。”崔道融说,“本来晚上是打算带个人给你看,但既然你有事,改天也行。”
柏子青嗯了一声,他满脑子都是赢粲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柏府。两人将杯里的茶饮尽,崔道融目送着满脸严肃的柏子青上了马车,也疑惑那位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惹得他这样不悦。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马车停在柏府门前,柏子青却不愿意下车了。他一路上撑着下巴想了无数个让赢粲非来柏府不可的理由,都有条有理没可能x_ing。
即使再来一次,他还是看不穿赢粲这个人。
“少爷,该下马车啦……”素问在车窗外唤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您别是在里面睡着了吧?那可是当今圣上……”
柏子青无语,想:我还是你当今主子,谁都不比谁容易讨好。
但他也终于起身,素问帮这位难伺候的少爷掀开了帘子,让人通报了声进府去了。
赢粲与柏家人的问候寒暄都过了大半程,他在厅里坐着听长平说一些柏子青小时候的趣事,面色平和。
唯一内心波动比较大的大概就是柏念了。她坐在她的母亲二夫人旁边,端坐的笔直,心里却十万个为什么打转:怎么这个哥哥这么眼熟?怎么他老看着我呢?怎么小哥不在厅上?这个人就是要娶小哥的人吗?小哥呢?小哥是不是又跑出去玩儿不带我了?
“三少爷回来了。”林管家附在柏舒耳边道了一声。
“嗯,好。”柏舒点点头,长平的故事正好告一段落,他便跟赢粲建议,“皇上,不如让子青陪您去府中走走?”
赢粲点头,道也好,他说正好想去那棵金华寺冬青树下一探究竟,看看它到底有何奇妙之处。
这话正巧被走进来的柏子青听到了,他迎着赢粲戏谑打量的眼神,也不避,大大方方地给他和父亲母亲行过礼,请着赢粲出门去了。转身的时候柏念从母亲的手里挣了一下,像是也想跟上来,被柏子青悄悄一指才停住。
九月眼看着过了大半,庭中景色已经有些萧肃,唯有柏子青院中那棵冬青依然挺拔,屹然不动。柏子青跟在赢粲身边,见那树冠下也干净的很,连片黄枯的叶子都没有。
赢粲挥退了跟着的众人,只余他和自己。
“出门在外,尊称就不必了。”他看着柏子青的眼睛,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是你吗?”
“是。”柏子青想他是说夜市的事情,潇洒地认了。他朝赢粲伸出手来,掌心朝上,“皇上不准备将玉佩还我吗?”
赢粲笑了:“你似乎对我很有意见。”
“不敢。”柏子青也朝他笑:“子青只是觉得,拾了人家东西,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除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赢粲将袖口里那块冬青佩摸出来,挂在指上打转,“那天你如何知道是我?”
“放眼京城之中,还有谁比方璟更模样出众?有那样的佳人在侧,不是皇上又是谁呢?”
赢粲微微偏了头,像是在思虑,“子青可是吃醋了?”
“……”
这个场景怎么似曾相识?柏子青满脸黑线,他记得没错的话,前世每每他拿一些宫里关于柏府的传言问赢粲时,他也是这么答的。
赢粲这个人像是狮子,顺着他来会被捕进陷阱里去,唯有挣扎不休,才可有机会从爪下逃脱。
柏子青深吸一口气,道:“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赢粲是实践动手大过动嘴的人,说话的同时,他忽然上前一步,捏住了柏子青的手腕。
柏子青一惊,他的力气不敌赢粲,却也到底是个男人。他猛地转身,用肩肘的力气压向赢粲,两人身后是那棵冬青树干,赢粲竟没有还手,依着柏子青的动作被按在了树干上。
这下,两人的姿势终于有些暧昧起来。
“我不是方璟,更不是夷美人。”柏子青到底没有赢粲高,因为这个位置才讨了个小便宜。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不相信你。”
好在庭院此时无人,没有人跳出来指着柏子青大喝放肆。连赢粲都没露出一点不悦的神情,他低着眸看柏子青,眼底是笑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