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忽然把脸往我袖子上一蹭:“你去哪儿了?”
我缩回手:“嗯,找薛大夫,问问啥时候能好。”
那厢宋狒狒已顽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往我身上一看,咋呼道:“小叔公!你这疹子怎么了?眼圈也黑了,昨晚没睡好?”
“疹子变黑就是要好了,没事儿。”我淡定道。
皇侄也打量起我的脸色,眼底露出一丝探究:“叔昨晚没睡着?”
我忙道:“睡着了,就是做噩梦,睡得比醒着还累。”
皇侄默了默:“要不再回去睡一会儿?”
四下一片静默,众人用见鬼的眼神盯着我,似乎在说:“这人谁?不仅能睡午觉,还特么能睡回笼觉了?”
为了军纪严整,我决定拒绝,刚要开口,忽跑来一个小兵子,道:“殿下,前线战报!”
皇侄接过战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我。
“!”大侄子你给我作甚!
我只虚虚接住,托在手里,并不去看。皇侄说:“灰狐已撤出长河关。”
众将一阵寂然。萧关打破沉默:“又让他跑了!”
宋非暴骂道:“cao他n_ain_ai的!”
“缩头王八,呸!”
“晋王这孙子!”
“这下怎么办,殿下,我们退兵吗?”
皇侄看了我一眼:“不退。我们和晋王打。”
众将哗然:
“打!早就想揍他了!”
“这……晋王可是镇边亲王,咱们……”
“咱们本来也不是奉旨出兵,你这怂货莫不是怕了!”
“这次有中州军打头,中州军可是皇帝派来的!怕什么!”
……
皇侄在众人的争论声中沉默而去,众人愕然,又不敢跟,纷纷朝我使眼色。我便抬步追上皇侄:“茂郎,要不我现在就想办法让京都那边给你造一道旨,我的玉章丢了,不然我可以眼下就给你弄出来一份。”
“皇叔,”他微微偏头看向我,放慢脚步,“若我没料错,赵将军目前应是被晋王军堵在长河关了。晋王放任灰狐随意出入大兴,中州军撞见灰狐的军队,此事捅到京都,是揭了晋王的底,晋王必会先发制人……”
“他能怎样?”
他深深看我一眼:“灰狐若已识破皇叔身份,必将此事告知晋王。晋王如果知道皇叔在我这里,我不知道他会掀起多大风浪。”
我无所谓道:“天子离都嘛。他无非是用兵去袭京都,伙合殷载闹政变,顺便派人来刺杀我,亦或是构陷你挟持天子,纠集各路亲王前来‘勤王’。”
“皇叔不怕吗?”
我想了想:“如果我现在身在那道宫门里,我就怕。但在这里我不怕。”
他凝目看我:“为什么?”
若是在五年前,为了与良王建立更亲密友好的关系,我一定会说:“因为皇叔相信你,有你在,皇叔相信晋王的诡计不会得逞,你在身边,皇叔便觉得安心。”
但是现在的我一脚踹飞路上的土疙瘩,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第19章 捂眼
我给京都去了一封密信,嘱咐他们速速给良王军造出一份出兵的制诏来。完事以后我就每天在等京都的回信儿。
良王大军北进百里,已至苍州腹地。苍州军与晋王军悉数扑在前线,是以这一路未起干戈。但赵朔传回的军报上说,他们在长河关内和晋王军干了一架。因晋王称他的中州军队中有“来路不明”的良州士兵,需要进行“调查”。
和赵朔干的那一架中,晋王似乎并未讨到便宜,他恼羞成怒地陆续施展开了武装围京、血色政变、投毒刺杀、栽赃构陷等一系列手段,一切正如我所料。但我没料到他点儿太背,围京时燕王不太配合他;政变时殷载不敌两位丞相;刺杀也没成功,因为皇侄寸步不离我身旁;至于构陷良王挟持天子,我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京都的旨,思索数日,提笔写了一道诏令,复抄八份,用自己的手指头戳了朱砂印,发送八州。
我说,各州府府尹、将军,是朕。朕是自愿到良王军中、为剿平晋王军离京。经鸿都府彻查,昔日青州舞弊案、良州铁矿走私案已落实晋王贪污受贿、通敌叛国等一十三条大罪。今晋王又纵容北羌军队犯边扰民,乱我大兴;拖延战机,失我国土。朕实难安。亲王军自高祖以来设立三百年,本江山屏障、国家重器,何以至今日为害国害民之虎狼?望诸卿为州府官将者,与朕同心,审慎督查各王军,有似晋王军叛民叛国者,格杀勿论。
八州一片哗然。
京都批良王出兵的制诏和左相赵光的信一起到了。确切说是赵光和薛岱的联名信,两位丞相斥我疯了,说我这是要手足相残,要内乱,要掀祖宗的坟,言辞激愤之下甚至已透露出“麻淡你别回来了我们重新找个人来当皇帝!”的悔怒。
然而他们并没有激愤多久。因为他们很快发现,八州地头蛇们在嘶嘶吐了两下蛇信子彼此交流一番后,集体漠视了朕的这封亲笔密诏。
八州安静如j-i。
这和上辈子的情形很像。上辈子我在三十岁那一年写了类似的这样一份诏令,八州安静如j-i三个月后,十二诸侯“揭竿而起”,兵指京都,誓称要把我这祸乱天下的昏君送去见高祖皇帝。
我想高祖皇帝可能并不愿意见我,不然我现在也不可能身在此间。
皇侄对我说:“皇叔,良州府府尹李明崇、州府军将军薛蒙都是皇命下派的京官,二人与臣侄相交甚好,此次臣侄出兵,二人都知情。臣侄并无逆乱之心,所为亦非害国之事,请皇叔明察。”
我瘫在将军座上,头昏脑涨地盯着面前的大沙盘:“你跟叔是一条线上的,不用自危。”
他执木著在沙盘上划拉出八州轮廓:“皇叔,裁撤诸王军并非易事,州府军与诸王军盘根错节、利益交织,想号令州府军去打诸王军,就像怂恿恩爱夫妻的两亲家打架,他们为什么要打呢?”
“他们也不是没打过,”我转着指上石戒,“五年前先帝驾崩,诸王逼京,八州府军还勤王来着。还有燕王军和云州府军为了铁矿的事儿,不也打过?‘亲家’毕竟还是两家人,一家人都能争个头破血流呢,怂恿两家人打架就跟点炮仗似的,给火就炸。”
他搁下木著,转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来,缓缓道:“大兴全境现有八州府、十一亲王、一异姓王。西、青、悯三州各两名亲王,中州三位亲王,此四州州府军势力略胜于亲王军,且有姜姓主将坐镇,本是最容易‘给火就炸’之地,但皇叔尚未正式册立姜家千金为后,所以他们可能并不会响应皇叔的诏令。”
我喝了一口水,哑口无言。
他轻甲未卸,阅兵方还,一身风尘,萧然直立在八州沙图前,肩背挺拔,侃侃而谈:“而除此四州外,流州一位异姓王越王、云州燕王、苍州晋王,此三州常年战乱,镇边王军以战养兵,十分壮大。流州军对越王军马首是瞻,轻易不会掺和京都之事。云州军五年前与燕王军对战时倒戈,军权落入云州府尹公孙小石手中,后公孙倒卖铁矿时触怒北羌,羌人一怒之下攻进望京关,云州军被打得片甲不剩,至今也未能重建。苍州军原本是根硬骨头,听说军中多是大将军姜放的旧部,但因受晋王打压,多年来缺饷少粮,无力招募新兵,如今只剩老弱病残。”
我干捧着茶杯,盯着沙图上的苍州轮廓:“所以叔也没指望他们,不是还有良州吗,打下晋王,朕替你的父亲平反正名。”
他原本正走过来要抽走我的水杯重添热水,听到“父亲”两个字身形一顿。
我把水杯塞进他手中:“苍州以前有两位封王,晋王在西,秦王在东。秦王与太子夺权时,晋王看热闹不嫌事大,经常暗中充当搅屎棍,朕十三个皇兄中,数他最y-in险,太子、秦王,连姜放都没玩过他。你不想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