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良王这孩子……”皇娘得知良王的离奇身世后倒也不见多惊奇,逢言都只是略略叹息片刻,叹息完又戳我的脑门,仍复cao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看你的心是在别处,你心在哪儿没人管得了,但你是皇帝,宫里没人不行。不论贫贱高低,只要是良家子,宫中都容得下,你还怕娘亲欺负她不成?”
……恕朕直言,以您的宫斗水平,随便领进来一个人,谁欺负谁都还不一定。我笑道:“您就别cao心了,朕这成日里脚不沾地,就只配和折子过。”
皇娘一咬牙,道:“你也别瞒着娘亲,你说,那卫裴大人……你是不是……十四,你不能胡来,否则是要落人诟病、遗臭千古的。”
“……”我差点没被一只饺子噎死,“这没有的事儿,这谁说的,拉出去打死。”
我的内心已闪过一千种打死薛赏的方法。
但薛大人丝毫感受不到我对他的杀意,每天早朝上就怕我看不见他,拼了命往我眼皮子底下蹦跶,从须弥寺谋杀案、到战后城墙加固,从晋、琪二王尸体该如何处置、到苍州派粮会不会造成悯州饥民死亡人数倍增,天下事没有他不能c-h-a一嘴的,他这样活跃,很招人烦,他爹就颇想当廷捂住他的嘴:“八州军事应由兵部负责,是京兆和大理寺的公务太闲了吗?”
薛赏不给他爹面子:“丞相大人此言差矣,八州军事,兵部根本管不了。这些年来,亲王军、州府军早已脱离朝廷掌控,各州府、各封王竞逐军备,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镇边亲王更是以战养兵,譬如晋王,私放羌人入关,还勾结良州、云州官员倒卖铁矿,与羌人交易马匹,这些事情,诸位大人都忘记了吗?”
兵部尚书是个保守的老头,忙道:“八州军事,老臣的确有心无力,州府军、诸王军皆是地方自己出钱养的,要说这根源,还要问户部钱大人……”
户部钱大人是个吝啬鬼:“从前这些钱的确是朝廷出,但自先帝十五年起,国库亏空,地方便自己想办法去了,如今此事与臣无干。要说还是吏治的问题,臣以为应问一问吏部任大人……”
吏部尚书就更是个太极拳老手了:“归根到底,国库亏空,是因为战事不断,灾年频发,水利又跟不上,不知工部……”
不出意外,他们这个皮球又能踢一整天。
但今天薛赏却突然飞出一脚,将此球踹了个稀巴烂:“臣知道此事积重日久,非一府一部之力能化解,但臣有一计。”
“哦?”我撑着下巴,“说。”
“臣与鸿都大人商议多日,认为陛下可渐行三策,一,以青、西二州州府军、亲王军试刀,裁兵……”
“胡闹!”众人纷纷反驳,“大幅裁兵,这些兵如何安置?必将引起动乱!”
卫裴也站了出来,接道:“所以才有二。裁兵并非‘一刀裁断’。各州皆有荒地,可分配与退役士兵;西州、悯州因民役紧缺,众多水利工期停滞多年,正好可以让退伍士卒去做此事;再有,京畿军需要扩建,可从地方军中选拔兵将。”
薛赏道:“正如卫大人所言,此三种去路,士兵可根据自身情况选择。三,便是推而广之。若此事落到实处,不仅可收拢地方军权,于民生更大有裨益。”
众臣沉默了。半晌,赵光道:“确实有一二道理,只是做起来不易,谁能领此事?”
赵光担心的没错,此事的复杂程度,我稍微往上头想那么一丁丁点儿,就脑子疼得要炸,谁能办,我付他高出满朝百官年俸总和十倍的月俸。但众爱卿都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悉以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为毕生追求,不予搭理。
薛赏虽然提出了建议,但他自己似乎也并不很想干,道:“臣以为,此事非一人之力能及。事关八州军事,陛下可于京都设一总府,选拔数名杰出武将、文官统领诸般事宜。”
我急着下朝,立即拍板道:“就这么办,这总府……就叫‘将军府’罢,薛卿你带个头,其他人手容朕慢慢给你添。”
拍完板便往逝波台跑,打算蒙头睡半个时辰回笼觉再起床吃午饭,但这姓薛的又不依不饶跟了上来,进了小书房,对我说:“陛下,臣身兼二职,力有不怠,不能主领此事,臣向陛下举荐一人。”
薛爱卿一提举荐我就头皮发麻,哪个倒霉孩子又被他盯上了?
“臣举荐良王殿下。陛下此前初发诏告称良王实乃姜放之子,抹去了殿下宗亲身份。此时于良王殿下而言,需要陛下给些抵偿。于其他人而言,更需要陛下给出一个态度。”
……真是,薛赏他不仅迅速地接受了良王并非他表侄的事实,并且在接受后又迅速地选定了立场:他决定自个儿还当良王党。
我沉吟道:“可他远在边关,如何领事?”
薛赏闷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臣得到消息,边北大军击退羌东朱勒亲王军,并与羌西阿蒲奴大军谈和。阿蒲奴已擒住灰狐,继位为王,称愿与我朝修好,良王殿下即将带着羌人使者返京。”
我接过信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小子能耐了,此等大事,不给朕写信,竟私下给朝中要员写信,上辈子天天被同僚写折子弹劾,他能怪得了别人?
第30章 不听
但不得不承认,薛赏也很会为良王着想。年前众臣工们想出一个点子,说除了燕王越王暂时动不得外,其他诸王都应该召至京都来,一人赐他们一个宅子住,从此不许回封地,此后不管同姓王异姓王,朝廷也不再给外封,要领兵征战时,朝中遣将。这个提议薛赏想必是听进去了,转眼就琢磨出了个“将军府”,不仅要夺诸王兵权,还要裁减地方军数量,同时不忘给良王寻后路。
良王刚被揭了皇长孙的宗亲身份,脚底有些晃悠,光顶着忠烈之后身份占个异姓王的位子,但无足够的实际功劳,也不大令人信服。要是按薛赏的提议来,那么良王即便没了宗亲身份、没了良州兵权,今后应当也能在京都朝堂强势立足。
我竟无可反驳,只能依了他的。薛大人目的达成,喜笑颜开地告退,临了他还伸手来讨我手上信件。
我一眼瞪过去:“朕没治你的罪,你真当自己无罪?”
他嘿嘿笑着走了。
被薛赏这么一叨叨,午觉没睡成。
寻思着良王这么跑回来,我送去北关那封“旁征博引”解释他身世来历的信,他八成收不到了。猛一从战场上回来见自己被开除皇籍,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误会。
下午批折子,吏部的几个太极老手又跑来追问该给将军府批个什么品级,我一想,若真要良王来办这事,品级什么的倒也无所谓,左右还有封王身份镇着,不怕压不住八州地头蛇,反倒是品级太高容易招京都大老虎们的嫉恨,便吩咐他们比照着鸿都府的办了事。
及至戌时,才得闲用饭。连日里雪下了停,停了又下,屋檐下结了一排冰棱。糖糕捧食盒进来说,太后娘娘微感风寒先歇下了,送了些浮元子来,让我不用再过去。我饿得眼冒金星,囫囵吃到一半,才想起今日是上元节,一抬头,见小窗外天寒气清,明月高悬。
城中必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心向往之,但身不能至。裹了大氅到门口略站了片刻,继续回屋批折子。室内大熏炉里烧着红彤彤的银骨炭,热气混着龙涎的甘香扑扑拂面,令人昏昏欲睡。
恍惚听见门响,有个人进来剪灯花,这人一身青纱宫衣,袖上绣着金线描边的白麒麟团纹,烛火下流光明灭,煞是好看。我睁开眼欲瞧仔细些,却突然被人从身后蒙住眼睛。
“他是谁?”身后人冷冷道。
我霍然就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吗?”他轻轻一笑,手指抚过我的嘴角。
他像是刚在外头堆过雪人,手上没一丝暖意,冰得我直打寒颤:“我……”
“嘘——”他低声道,“没关系。别看他,看看我……”
他手上带力,迫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