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真正的皇长孙充了燕王世子,思及燕王与亡太子毕竟一母同胞,燕王当初虽然没帮太子求情,但私下心软帮亲兄长兜底圆个谎,也尚可缓缓接受。
然而,眼下见无忧进了东宫,大伙儿不能接受了,开始纷纷围绕肤色问题对毛孩展开人身攻击。
他们严重质疑当年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能有这么个“碳烤麻杆儿”一样的亲孙子。劝谏朕不可一时糊涂混淆皇家血脉、百年后托江山于来历不明之人。
良王殿下听到消息,为了进一步向大伙儿阐明当年真正皇长孙寄身燕王府、沦陷羌人大营的种种因果际遇,并证明无忧的皇室身份,又给朕来了一封信。信中捎带一份盖着西州魏家的“魏”字火漆的密函,里面详细列出了参与帮助真皇长孙郑隐逃出羌营和带郑隐儿子郑无忧拾过粪球的人的名单:
刘冼,牛饵关悯州驻军百夫长,出武帝朝青州王刘棣世家。羌东,惠帝隆嘉三十八年卒。
张贲,云州军衙兵马司主簿,出武帝朝镇国公张昧世家。羌东,惠帝隆嘉三十八年卒。
孙嫣,悯州府衙通政都判王勉妻,出武帝朝西南兵马大元帅孙泱世家。云州北,今圣平安三年初卒。
姬玖,悯州堕马城开泰赌坊坊主,出文帝朝鸿都府尹齐叔元齐家。悯州北,今圣平安三年秋卒。
十娘,云州万顺镖局镖师,惠帝朝东宫太子少傅陈言甥女。云州北,今圣平安四年秋卒。
……
姜平容,游道,惠帝朝大将军姜放女。今圣平安四年冬,见于云悯。
落款魏淹留。
……
我紧接着打开良王殿下的信:
“十四,谒西州魏家得此具细,本为证无忧身世,不料人皆已死,未死者又无踪迹。
与事者俱毁于非命,先生忧虑,恐有祟生境北,祸滋群内。自须弥寺空,庙堂高处,‘蜉蝣’已易手他人。
于良州狱中得短刀一柄,已送归京,鞘内藏暗纹。数日前良州衙断定刀锋合于狱中死者伤口。可对查陶三勇致死伤。
今由苍赴青,约来年春返,勿念珍重。”
……我盯着最后“勿念珍重”四个字,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许长安捧着短刀上前:“陛下,良王殿下送的镇邪宝刀果真不同凡响,供在屋中这几日,连檐下的鸟儿都灵光多了,昨儿孵出仨崽儿呢……”
“闭嘴,”我抓过刀,抽开迎灯一瞧,果见鞘内隐隐有些纹路,拿笔刷了层墨,用细纸贴进去拓出来一看,赫然竟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蜉蝣虫,“送去鸿都府!”
鸿都府很快传回消息,刀锋和陶三勇喉间伤口完全吻合。
而这只蜉蝣纹和以往的任何一只都完全不同——它并非团纹。
大理寺紧跟奏报,称粮仓案中失踪的官员有一人尸体现于京郊。
鸿都府前往查看,尸体也是喉咙被割断,伤口和陶三勇的别无二致。
——没有层级,没有头领,就意味着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所以良王殿下的意思是“蜉蝣”这个扑朔迷离的政治迫害受难者后援协会,内部分裂了。
传统派西州魏家站在良王身侧,信呈天子,百余年来第一次走出暗影,将“蜉蝣”曝于天光之下以示无害。
激进派姜平容道游归来,杀曾祖姜先,杀晋王郑旻,一手推就风起云灭。
还有反政府派粮仓捣鬼破坏朝廷与羌人议和、狱中杀人搅乱裁军……
让史官来写,今世的册子必定比前世的厚出一块城墙砖。
而作为一个善解民意的皇帝,朕并不忍看到百姓们为史书的枯燥厚重挠头叹息。朕决定为“神秘的皇太侄孙”和“隐形的三千佳丽”二折野戏添砖加瓦。
皇太侄孙——无忧同志,坐在整修一新的东宫里啃完一整只御膳房秘制烧j-i后,立即抛弃其“和燕王爷爷走马关北”的志向,转而与朕结为坚固同盟,答应对朕任何“治平天下的文韬武略”予以全方位配合。
配合的主要方式是陪遛弯。
这一日遛进岁寒宫,皇娘正在凉亭里看猫儿逗鱼玩,逮眼瞧见郑无忧:“呦!谁家的孩子?黑里俏得这么别致呢!”
……刚吃了朕一盘子点心的无忧克制地一低头,含羞带怯道:“太n_ain_ai,我叫无忧,燕王是我三叔公、我爷爷,前些天大典上刚见过,您忘啦?”
皇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角,被一声“太n_ain_ai”吓得目瞪口呆,片顷回过神来:“噢——原来是老大家的孙儿啊!来让太n_ain_ai好好瞧瞧,你看这细胳膊细腿,唉……受苦了……”
太侄孙被皇娘突如其来的眼泪反将一军,也是目瞪口呆。
皇娘收放自如,估计对郑无忧伪装出来的“羞怯”产生了什么误解,轻轻抹眼泪道:“嗨,都过去了。你小叔公啊,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实则最不愿见你们这帮孩子受一丝委屈,你别怕他,要亲近他,他才更待你好。”
郑无忧乖巧道:“良王叔也这么说呢。”
皇娘呼噜着无忧的后脑勺,迅速进入了“太n_ain_ai”的角色:“你良王叔啊,他像你这么大时,实在怪可怜见的。你十四叔公就跑来找太n_ain_ai,说要把他接咱们宫里来住,后来没接成,你太爷爷啊,就给你十四叔公请了赵家小公子作伴读——说是伴读,其实呀就是‘伴玩’,这俩人跑去内府偷貂皮,说要给小良王缝个袍子……”
“皇娘,”我一把捞起脚边的花猫塞她怀里,“那都小时候的事儿了。”
皇娘自顾哈哈笑个不停:“他们哪会缝衣裳啊,手都扎肿了,还被你太爷爷逮住,罚抄书,结果第二天赵家娃娃就哭着要回家,不愿陪你十四叔公玩了。闹得你太太n_ain_ai都知道,病中起来,把俩猴儿带去北行宫耍了半个月,才都给哄好。”
郑无忧肯定没听明白谁跟谁,但仍驴头不对马嘴地卖力表演:“哈哈哈,我三娘说,只有媳妇儿和亲娘才给缝衣裳,我衣裳破了,她就让我破着穿。”
皇娘这人,前脚迈出金镶玉的门槛,后脚又进了龙凤殿,从来不知衣服还有破着穿这种cao作,一时不知将多少话本子中看来的凄风苦雨都安到了郑无忧身上,叹了口气,目光泫然。然而哭还没哭出来,似突然又想到什么,忽瞪向我:“皇儿啊,你现在还缝衣裳不?”
我:“?”
皇娘语重心长:“皇儿若是喜欢孩子,不如自己也生一个,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方能立业啊。”
我带着郑无忧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歌如画的地雷~感谢冰心凌魄、守序善良咕哒子、善水道长、小驴喵喵叫、幂函数的极限、王杰希的小迷妹、凉凉凉凉皮呀、聂无双的营养液~蟹蟹小可爱们滴支持 mua~
良王殿下下一章肥来~
第43章 相逢
郑无忧阖宫上下混了个脸熟后,面皮和演技都日新月异,连“当皇帝要起得比j-i早睡得比狗晚”这码事都免疫了。唯一迈不过去的坎儿就是不喜欢别人说他黑。
原本他一个糙老爷们,是不在乎这个的,但现在别人说他黑,不是单纯字面上说他皮黑,而是说他户口黑。
行走在几乎人人白到发光的宫观楼阁中,他隔三差五对自己的人类身份产生质疑:“我怕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我看着他那被“金花红玉美容粉”搓了半个月后五彩斑斓的黑,宽慰道:“世间黑白,都是相对的,而且是不断变化的。要说黑,叔公还真见过一个比你还黑的,他现在就在北边平安营里。就说人家那么黑的,前几天叔公看见时,他都比几个月前白回来许多!”
郑无忧忧愁地看了看自己五彩斑斓的黑,要求我带他去拜会此人。
于是朕带着皇太侄孙跑平安营里头拎出了黑豆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