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院判的表情为难了起来,停在原地没有动作,沈琮见状,微微眯眼道:“秦院判有何难处?”
沈琮此话一出,身后的十个士兵便整齐划一地朝前一步,腰间的剑也拔出一寸来,恶狠狠地盯着秦院判。
“哎,休得无礼,秦院判德高望重,怎会苛难我等?您说呢,院判大人?”
秦院判被沈琮吓得冷汗直流,只能将他领到了书阁,指着一架书道:“这便是文考的相关书籍了,将军……”
“搬走。”
“哎将军万万不可!您将书全都搬走,下官这书院如何运作,还请将军待下官挑选几本。”
“也好,那便劳烦院判大人了。”
拿到书的沈琮,便着急忙慌的回府献宝,将文书院一众被吓得腿软的老头子丢在了原地。秦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默念道:“可算送走这尊大佛了。”
陆玦看到这几本书,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道:“这些书我苦寻许久不得!你竟然能找来,真是太好了。”
沈琮见他欣喜,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道:“你想要的,我寻遍山河大川,也一定会送到你面前。”
陆玦伸出手,紧紧抓住沈琮的手臂,双目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沈琮,我只想要你,一生一世,平安喜乐,陪在我身边。”
陆玦双眼明亮又坚定,沈琮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般的表情,视死如归,仿佛是广袤无垠的天空,而自己只是万千芸芸众生中蜉蝣般渺小的存在,注定一生仰望着他的光辉,为之狂乱,为之死亡。
“沈琮,我出生时有算命的说我是煞星,于是我父亲厌恶我,兄弟猜忌我,后娘更是日日诅咒我不得好死,所以我逃了出来。上天垂怜,让我遇到了你。我的命本就烂到了底子里,今生今世,我都会像恶心的蛆虫一般,赖着你,纠缠你,甚至像那个算命的所说,害死你。”
“明儿我就下通缉令,上天入地也要翻出来那个臭算命的,割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双眼。就算他入土,我也要掘坟鞭尸。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你陆玦,是本将军放在心里的人,容不得任何人随意欺辱诽谤。”沈琮捧着陆玦的脸,像是捧着绝世珍宝。
☆、第10章
陆玦每天抱着沈琮从文书院抢来的书,废寝忘食地拜读,数不清拒绝了多少次沈琮想要一起出去逛逛的建议。沈琮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叫陆玦滚出来吃饭。”沈琮坐在饭桌前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终于没了耐心,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还准备让我等他多久?”
管家的脸上带着过来人的微笑应了声,如今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是他们将军最最打紧的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舍不得大一些,也就能在他们面前耍耍他仅有的将军威风。
“信之,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方才看到秦老前辈的一篇文章,受益良多,不觉写了些东西,一时没注意时间。”
沈琮替他拉出凳子,摆好碗筷,道:“今日吏部的老头子们又来开会,拉着我一直叨叨,我也刚进家门,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鳜鱼,多吃一点。”
一旁立着的家仆噗嗤笑了出声,被沈琮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敢趁着他给陆玦夹菜的时候背着他偷笑。
一山更比一山高,沈琮算是栽了。
还栽在了,他最不待见的书生手里。
岂不美哉?
话说这镇边大将军虽称得上文武双全,可在文臣面前,却还是差了不少,上的折子也走土匪文风,绝不多写一个字,满满的都是他行军打仗一贯的雷厉风行的流氓风格。
可最近,魏献帝却发现,他的文笔大有精进,甚至颇有文书院秦院判的风格。
魏献帝喜忧参半,喜在他这个肱骨之臣终于开了窍肯花些时间在苦读诗书上,忧于每天看着一种风格的麻烦奏折少了些沈琮独树一帜的文风。
毕竟,处理朝政这样枯燥的事,少了沈琮的奏折,当真少了不少乐趣。
诸如“臣已扣押北燕城主,房中搜出书信若干,请皇上放心,他们这群虎鼠之辈,放个屁臣都知道他们会拉什么屎”这样折子,搁在哪朝哪代都足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可我们的皇帝,却还偏偏喜欢偶尔加一些这样的调调。
魏献帝上朝的原则,便是对沈琮上的折子一概不看,丢在朝后再把沈琮叫去,装模作样的教导一番。
“朕看了你的折子,若真如你所说,朕希望,你能亲自去大齐走一趟。”
“臣已传书于在大齐的密探,这是回信,请陛下过目。”沈琮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皇帝身边的内侍,待皇帝将信放回桌上,他继续道:“大齐国君如今身体每况愈下,三殿下和六殿下势同水火。臣在回京途中遇到六殿下的伏击,想来是急需有所作为来争一争那储君之位。只是,那三殿下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宠幸了皇后身边的婢女所生,身份低微,难承大统,而六殿下却是正经的嫡出……”
“你怎能确定,那伏击你的人,是六殿下的人?”
“匪徒伏诛后,当场搜获三殿下信物。”
沈琮只说了这一句,魏献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嗤笑一声,道:“怪不得大齐国君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还要启用一个卑贱的皇子,原来是有这么一个蠢到家的嫡出。”
“大齐内乱,至少三年可保我边疆安定。”
魏献帝点点头,想到大齐国君如今焦头烂额的模样,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信之,此番北燕之行竟被你挖出这么多内情来,这可是大功一件。大齐那边,既然有密探在,你便不必亲去了。叫你的人盯的紧一点,若有异动,随时禀报。”
“臣遵旨。”
沈琮回府后,从书架中,翻出来一封未曾呈上的奏折来。
文邹邹的词句,看的自己都一阵恶寒。
鬼知道为了这本折子,他按捺着自己心里的烦躁,耐心地听着秦院判给自己讲了多少天的之乎者也。
窗外的蝉依旧敬业地叫个不停,灼人的阳光渐渐收敛在了乌云背后,黑云压城。
沈琮将那本折子放回原处,又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塞进信鸽脚边,将它放了出去。
天下局势,为政者寥寥几句,便搅弄的天翻地覆。
酝酿着的一场大雨,将会浇在每一寸土地上。
☆、第11章
六月十六,三年一度的科考,拉开了帷幕。
沈琮换上官服,不情愿地戴上朝冠,手握将军名帖,腰上系好武考官的名带,同他平时一身军甲相比,更添了些文墨的气息。他不耐烦地将朝冠上的条穗甩到一旁,无视身后礼官的提醒,大步甩开他朝陆玦的房间走去。
陆玦的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绾着,水墨色的外衫随意地丢在榻上,他弯着腰整点着最后的东西。
“阿玦,东西可带全了?”
“嗯,全了。”陆玦将包袱系住,才抬头看到沈琮一身不同平常的行头,“还是头一次见你穿这样的衣服,见惯了你盔甲加身,素服没想到也这么好看。”
“这可不是素服。”沈琮替他穿上外袍,替他整好耳边垂下的碎发,“这是武考主考官的官服,你若是喜欢,便教管家去帮你定一套差不多的。”
陆玦笑道:“主考官官服我可受不起,穿在你身上我看着就好。”
沈琮替他拎上小包袱,搂着他的肩膀出了府,将他送上马车。“好了,去吧。有什么事就跟管家说,他会在外面等着你。”说完,又交代了几句,诸如何时去接,记得随时备好水,事无巨细地不知第几次重复完,才放下心来。
就在他回身准备上马前往武考的时候,陆玦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两步,扯住了他的袖口。趁着沈琮被他扯的一个趔趄,捧过他的脸,深深地吻上了他。
“信之,当*你将我留在城外,我曾发誓,定会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同你并肩。如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做完这个惊世骇俗的举动,说完这席憋了许久的话,陆玦又是一个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将军府的家仆一个个都低着头偷笑,礼官干脆直接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眼睛都有几分快要被他瞪出来的意思。
当朝一品大将当街被一男子轻薄?将朝廷法礼置于何地?将官员威严置于何地?
礼官的胡子被气的飞了起来,见沈琮在原地未曾动过,以为是他气极,便走到沈琮身边准备狠狠教训那个书生一番。刚刚走近,却看到沈琮用手摸着嘴唇,嘴角还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于是,喉咙眼里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僵硬地转道:“将军,该去武考场了。”
“啊,好,本将这就启程。”沈琮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想转回他不苟言笑的将军形象,可嘴角上扬的幅度却将他的心情暴露的一丝不剩。
陆玦上了马车,心都快蹦了出来,简单的“走吧”两个字,都结结巴巴说了好几遍才说清楚。他掀开帘子,大口喘着气,想将心中的紧张狠狠压下去。
他应该,不会觉得我太过轻浮吧。
不会的,他说过,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一直到进入考场坐下,陆玦的脑子里都是方才沈琮呆愣的表情。
“信之,你会保佑我的,对吧。”陆玦摸着胸口里放着的昨夜沈琮交给自己的平安符,心里默念着。陆玦深吸一口气,提笔墨落,心中所想、怀中抱负,洋洋洒洒地书成文章。